文玉刚挑起一口面条,还没来得及入口,敲门声就传了来:“咚咚,咚咚咚,咚咚”,两短一长,文玉知道,德懿来了,这是她们俩约定的开门暗号。
果真,德懿站在门口,手里照例拎着那粉红花的饭盒,还有一个棕色的竹编小筐——文玉知道那是子弟校中秋节分的月饼的包装盒——她自己的那个现在就蹲在那屋的书桌角上,里面满是她的笔呀、小本子啊等零碎的东西。
“吃上啦?嘴倒是挺快!”德懿的脑袋向碗里一探,眉头就皱了起来,“不都告诉你,别老吃面条吗,那没有营养!”
“没有营养,怎么有力气胡思乱想?”文玉学着德懿的语调接口笑道。
德懿见文玉说出了自己的口头禅,也便笑道:“看来到新单位是没累着啊,这精神头还是蛮足的吗!”
文玉却没有等德懿发完感慨,就直扑了那俩盒子去,迫不及待的打开,就见粉色的饭盒里是满满的白米饭,而那个竹筐里有两个保鲜盒,一个里面是豆角炖排骨,另一个躺着一大条煎得金黄的黄花鱼!
文玉的口水立刻就流了下来,她顾不及找筷子,就像印度人一样,徒手捞出一块排骨,“啪”的丢进口里,一唆,那肥嫩鲜美的肉就立刻融化在嘴里,而那小骨棒就像一块小木头片儿立刻就被褪了出来,文玉将她托在掌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向德懿叫道:“哎呀!你看,这被我啃得多干净,我真是很厉害呀!”
德懿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忽视掉文玉的自我夸奖。但当德懿见到文玉又去下手掰黄花鱼,这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就一把将文玉的筷子从面条汤里解放出来,塞在了文玉的手里,叫道:“打住!原始人!请文明用餐!”
“有个好婆婆是好呀!”当文玉打着饱嗝,向床上一仰,心满意足的打量着那三个空盒子的时候,由衷的说道。
“好婆婆?你的婆婆不好吗?”德懿也一歪身,躺在了文玉的旁边。
“我的婆婆?”文玉想了想,她想到“婆婆有时候确实好”:老是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老是能做出鲜美可口的饭食,老是在门口等着文玉下班,老是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提前准备好冬衣,老是笑眯眯的听文玉说起学校和学生的趣事,老是抱着逸多亲近不够——这时候的婆婆多像妈妈呀!
可是除了这些,又有点什么让文玉感到难过:比如,她看到秦栋十点多还不起床,赖在被窝里玩手机,刚想提醒一句,婆婆马上就说:他一天多忙啊,让歇一歇吧!实际上秦栋已经被清退回家快一个星期了;饭菜已经摆好,秦栋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正哄着逸多玩还腾不出去手的文玉想让秦栋帮助婆婆收拾一下餐具,可是婆婆赶快说:让他看吧,我自己来就行;秦栋经常在麻将馆打麻将半夜才回,文玉无意中和婆婆提到这件事,婆婆有些不高兴了:男人吗,不出去应酬应酬哪能行;秦栋一年一年一分钱拿不回来,还时时向文玉要钱买烟买酒买零食,婆婆却笑着满眼都是慈爱:小栋还是这么淘气!而对文玉却变了脸:一天也不少你吃不少你喝就可以了吧,秦栋不能挣钱,你就瞧不起他啊,不行,我给;那次在街上看到秦栋可是秦栋却不承认,文玉只是打了个电话问一下婆婆东子是不是回家了,没想到婆婆却勃然大怒:男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哪能天天围着媳妇转?那次文玉也动了气,当时自己说的什么?好像是:秦栋如果不能像个男子汉负起家庭的责任,到那时,难受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做父母的……
算了,还回想这些干什么呢?好或者坏,已经都与自己无关了。文玉于是笑着推了德懿一把,“可不能再这么叫啦,法律不允许啦!”
“我今天看学校也没事,就提前回家,想着去公园溜达溜达,就看到你婆婆了,瘦了很多啊!”德懿没有理会文玉的抗议,自顾自说道。
文玉没有回答,把两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隔了一会问道:“看到逸多了吗?”
“没有!”
“这时间逸多幼儿园应该放学了呀?那孩子在哪里呢?”
“有可能在家呢吧!你公公这两天也回来了,家里应该有人。”德懿解释道。
文玉没有说话,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她的泪就涌了出来,她不想德懿看到,就狠狠地憋着:离婚到现在,她只见过逸多一面,是她实在想孩子了,偷跑去逸多的幼儿园,孩子当时正在听老师讲故事,文玉发现,孩子明显的有些发蔫,不像原来那样的活波,等看到文玉的时候,逸多眼里那陌生的甚至是有些害怕的东西让文玉心如刀割,从那她一直没有勇气再面对逸多:她不能给逸多一个完整的家,这都是她的错!
“你不用担心逸多,我听说他们家已经专门为孩子雇了一个保姆——如果你真觉得亏欠孩子,就要越快的重新站立起来,你越强大,才越有可能保护逸多!”德懿用手枕着脑袋,平静的说。
“是!德懿!你说的对!我要强大起来!”文玉一回身,狠狠地擦去了泪水。
“其实,你婆婆才可怜呢!”德懿幽幽的说道。
“婆婆?可怜?”文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婆婆生病了,直肠癌,你知道吗?”
“什么?直……什么……癌”?文玉的头“嗡”一下,她感觉眼前都有些黑了。
“你们离婚,你公婆是不知道的,等到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你公公大骂了他儿子一顿,气得住了院;而你婆婆,一面也气儿子,一面还要给儿子辩护,结果和你公公又吵了一架,你公公说秦栋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婆婆惯的,结果你婆婆也大哭了一场,后来就觉着肚子胀,恶心,也没往别处想,但有一次上厕所,就看见便血了,才到医院去看,结果到那,就被留在了医院里。说是急怒攻心引发的恶性肿瘤。”
“医生当时就要家属签字做手术,那时和你婆婆一起去医院的有秦栋,你的前任大姑姐和大姑姐夫——作为儿子,理应是秦栋签字,可当医生找到他的时候,他却百般推脱不肯签,说万一老太太在手术台上有一个三长两短,大家该都埋怨他了,这个责任他是不能负担的,而一定要让你公公回来签字,而那时你公公也刚出院,正在省厅,带着病安排建设局改制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头一股火,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医生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了,直接告诉他,老太太已经是直肠癌晚期,每耽误一秒钟都有肠壁破裂的危险,如果想让他妈快点死,他就拖着不签字!但他依旧没有签,不仅没签,反而躲了出去,而在这样的争执里,他妈就眼巴巴的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儿子拒绝在她的救命书上签字!”
“那后来怎样?”文玉也急了起来,她是太了解秦栋了,即使是他妈,在他的心里可以剔除干净的——如果让他负责任的话。
“后来你大姑姐夫站了出来,说有一切后果,他承担,这才签上字。”
“可是临上手术台,你的婆婆又不肯了,抓着门框,就是不进手术室的门,别人问她,她也不说话,就是哭。后来还是大夫看出了门道,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想要嘱咐一下才放心啊?你婆婆,就点了头,可是泪就流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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