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疲惫的回到办公室——这么几天,她已经将班级当做了办公室,一方面是还有两天中考了,处于自由复习状态的学生们也确实离不开她,另一方面,文玉也越来越不喜欢回办公室了。
她们是一个年部在一起办公,初三的三十几个人,就都挤在那间朝南的大屋子里,文玉的办公桌靠里,这意味着她如果到自己的桌子上喝口水,也要横穿那三十多双灼灼的目光。
这几日,许是文玉自己的心理作用,她一直认为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自从彻底得罪了李娟和高主任后,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那天文玉回办公室取上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分析表,走到门口,就听到清晰的“离婚,被甩了,谁知道……嘻嘻嘻……”,文玉知道,这是办公室里的几位局里高官的夫人,当然也包括高夫人——他们是不屑劳动的,如果安排初一或者初二的教学任务,她们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班级点一下卯的,这也让她们异常痛苦,逼得没有办法,校领导班子经过彻夜不眠的研究,决定把她们安置在初三,担任劳技、手工、心理等只存在于教育局来检查才会出现在课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设置的课程的教学任务——这就让整个初三出现了这样极端的冰火两重天的景象:一边是文玉她们累得昏天黑地;另一边是夫人们清闲得嗑瓜子打毛衣和聊八卦!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文玉不止一次听到公爹的摇头叹息:“他们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工程局老人儿,她们的父母挥洒在这片焦土上的血汗,成了他们的这些后辈恣睢放纵的资本——大锅饭,没办法!”
今天是刚从省厅开完会的老校长利用课间操召开了一个紧急的“吹风会”,所以文玉才回了办公室。在门口,文玉特意停了一下,想听听她们还在拿自己的什么作为谈资,但奇怪的是,屋子里嘁嘁喳喳的声音虽然时大时小,嬉笑声虽然时断时续,但肯定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她们说的是邬老师:丈夫被医院的一个小挂号的吸引去了,她不甘心吃亏,也找了一个——可惜遇到了母老虎——两天不到就被那人老婆打上门来,甩了两个大巴掌和一口浓痰在脸上,而且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
文玉不仅心下暗笑:自己有点过分看重自己了!如果不是局长儿媳的身份,自己的这点子事也许根本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世界变化那么快,永远不缺聊以慰藉无聊的谈资,只不过她们永远关注的是时效性和爆炸性罢了。
“哎呦!文玉回来啦?怎么几天没看着影儿啊!这大忙人!”文玉的一只脚刚迈进办公室,高夫人那肉包子脸就贴了上来,“逸多那孩子,也不知道咋样?不知道能不能想妈妈那——哈哈……”高夫人身量矮,但是纵向阔,还喜欢穿旗袍,这使得她像一口移动的花缸——她的人性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而心里素质也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都认为自己是人群中最璀璨的那颗星——如果不是她的爸爸,作为第一批入驻荒滩的突击队长,并且把自己长眠在了那大坝上,临终之前托付队友们照顾他仅存的这一脉骨血——她和她的那位夫君,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少说两句!”王姨——她老伴儿是工程局的书记和黄姨——她老公是工程局驻京办主任,不约而同站起来,拦住那花缸的话头——而那花缸也真就闭了嘴——这两位老公的实力,确实能左右她的高主任的“副”字能否拿下——“文玉,到这里来,喝点枸杞菊花茶”,王姨端起养生壶来,年轻一点的黄姨就跑过去拿来了文玉的水杯。
“你叔”,王姨一边倒水,一边道:“打电话把小东好一顿臭骂,这么好的媳妇,他还不要,他再也找不着了!——你公爹已经在医院打了好几天点滴了!”
“可不是!文玉!你秦叔,也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小东太不懂事——你郝叔调到北京了,他告诉你秦叔的”黄姨一边把倒满的水杯递了过来,一边解释着消息的来源。
“孩子你不用担心,文玉,他们家三代一根独苗,还能亏待了孩子咋的?倒是你,脸色不太好,课还多,别累着是真的……”王姨放下壶,跟过来道。
“谢谢,王姨,黄姨……”文玉的眼圈又要红,她是从心里感谢这两位老太太,她们大刀阔斧的替她阻挡了那么多明里暗里的中伤,如果没有她们,文玉知道,这场八卦不会这么快平息下去。
她们还想说点什么,下了课的教师们三三两两的就都回来了,李娟也回来了,竟然走到文玉的桌前笑道:“文玉早就回来啦,我以为你不知道开会,还去你班找你了呢!”自从被德懿两次打上门来,李娟确实消停了很多,看到文玉居然能笑了。
文玉不及回言,就见老校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拉开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直接就坐了上去,将手里的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向桌子上一丢,“啪”的一声,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来,办公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事情紧急,我就直接说了。”老校长翻开本子,找到了他需要的那页,就用手戳点着继续说道,“咱们一直哄扬国企改制,但大家都认为那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落不到咱们的头上。但是这次不是了,刚刚省厅开会决定,响应国家号召,工程局从现在开始就进行机构改革,而且,后方机关、学校和医院率先进行试点!”
“改革?咋改呀?“
”两年之前不就改过了吗?”
“就改,也是大家都动!咋就给咱初三开会呀?”
……
议论声从各个角落响起,起初很小,渐渐就越来越大,直扑向老校长而去了。
文玉一直没有出声,她可以说是最早就知道要改变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从她公爹那里,还有,从她的感觉里。
文玉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农民,她可是最知道,如果一块地里的苗子,你也不去除草,他也不去施肥,只靠着几个人累死累活,那这片地,即使再肥沃,最后也将颗粒无收,到时等待大家的是——饿死或者改变。
像工程局这样的地方,枝枝蔓蔓,人浮于事。靠着老关系、老面子、老人情,而不是靠纪律和监督,怎么可能维系这么庞大的几万人的国企的正常运转?子弟校不就是个缩影吗?真正恪尽职守的有几个?刚刚以及以往无数个日子,办公室里的情形,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改变,至少挥洒汗水的人能够活下去!这整个的机制能够活下去!
“……很简单,我们子弟校要撤校合并,具体说,和市里的学校合并,这是好事,就是说我们可以转为公办老师。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并过去……“文玉才发现,自己愣神的功夫,老校长已经又开言了。
“咋不能全都并过去呢?咱们的土地和校舍,都归地方,人你不要?”文玉一听,就知道是高夫人在发言了。
“这是不假!可是你有没有算过一笔账,我们学校超编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就算是地方学校给了一个班级,又能够担得起教育教学任务?而且,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归过去,那么工资、保险、养老以及退休之后的福利待遇,那是多么大的一笔开销,我们的校舍都变卖了也不够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相互丢着震惊或者疑惧的眼神。
“并不过去的咋办?”不知谁在角落里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下岗、分流,或者直接回家!”
“你让谁下岗回家啊,凭什么啊?”
“凭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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