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春了,大地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慢慢地苏醒过来。三两嫩芽抽出来,立在枝头,颇有几分春光懒困的惬意。
月谣托腮坐在池子边,抬头看着天空浮云缭绕,那云近极了,似乎触手可及,云雾蒸腾笼罩间,将整个逍遥门镶嵌终极渊中间,像是一颗明珠,添了一丝世人不易接近的高冷仙气。
徐徐的微风吹拂在脸上,像是少女轻柔的抚摸,带来浅浅的香气,那是一旁早早开了的迎春花香气,花香引着三两蝴蝶翩翅飞舞,像是翩翩君子对窈窕淑女的追求。
月谣着了一身大红色的齐腰长裙,衬得肌肤如雪般白盈,只脸颊过瘦没什么肉,显得整个人起色不佳。她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已婚女子的发式,左右各簪一根长流苏步摇,走起路来叮咚作响,甚是悦耳,就是行动不甚方便,得端着走。
头发是姬桓梳的,她手笨,那些女子复杂的发式全然不会梳,自有记忆起,一应发式、装扮,全出自他的手。这些日子相处,她也明白了他的大概是真喜欢这种深闺贵女的装扮,总爱用一看就用黄白之物堆砌出来的名贵饰物往自己身上堆,好在倒也能大致堆出个淑女模样来,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屡屡破功。
她盯着蝴蝶看了许久,忽然扑过去想要抓它们,然而一个没扑着,倒是惹得步摇来回晃荡,咚地一声掉入了池子里。
她呆呆地站在池子边,眼睛里闪着茫然的神色。
一旁的弟子路过,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子,小心翼翼地靠前,问道:“师娘,您在看什么?”说话间微微张开手去,不动神色地护在她身前,似生怕她一言不合就往下跳。
月谣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有人,拉着他道:“阿逊,我的簪子掉下去了。”
郭逊看了眼平静的水面,慢慢地说:“掉了就掉了吧,若是师娘喜欢,回头弟子出去的时候,给您再带几支回来。”又问,“师娘出来多久了?可是累了?不如弟子扶师娘回去吧?”
月谣又是好一会儿不说话,一双眼睛水蒙蒙的,过了许久才听明白过来,默默地点点头。
这便是她回来后最常会出现的样子,茫然、无措,好像一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初生稚子,且身体极弱,最虚弱的时候,稍微多走几步路就会心慌冷汗,如今将养了快一个月,才慢慢有了起色。
刚回来的时候,姬桓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动不动就会晕厥。郭逊照顾他时看过他的身体,浑身上下没有别的伤口,只在心口有一道极其深的伤痕,似要剜心剔骨一般。听照顾月谣的女弟子说,月谣身上同样位置也有这样的伤。
那是双身城秘术半心咒,取一心分作两半,从此同心同生,即便千山万水之重、前世今生之隔,也无法阻断如海情深。
他用自己一半的性命,换回了她的命。
月谣慢慢地走回去,没多久就觉得累了,心跳得有些快,便停下来休息。身后跟着的郭逊忽然低声喊了句师父,她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姬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身黑色的衣衫,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高冷,难以让人亲近,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更是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但他是对自己温和的,那笑容从未吝惜过。
他开口让郭逊回去,郭逊最是尊敬他,这便走了。待他一走,月谣微微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生疏,在他靠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姬桓像是没看见一样,伸手就将她揽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心口,发现还是有些快,便柔声说:“累了?我抱你回去?”
月谣靠在他怀里,微微咬紧了下唇,似在犹豫,又怯生生地,但最后还是一双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脖子,这便是同意让他抱自己了。
姬桓微微一笑,略一弯身就将她抱起,大步往逍遥宫走去。
月谣靠在他怀里,听得他的心跳,也同自己一般,略略有些快,但他比自己好多了,大概因一身内力深厚的缘故。待将人放在床上,喂着喝了点水,拆去一头复杂的发饰和步摇后,便将人塞进被子里。
“你如今伤势还未愈,最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快睡吧,我守着你。”
月谣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呆呆地盯着他。
自从睁开眼睛后,她全然没了过往的记忆,眼睛里看到的,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全凭他一张嘴诉说自己和他的关系、和他的过往。
他说他是她的丈夫。
他说他们情投意合,许诺生死不离。
他说他们成亲许多年,甚至还有孩子。
他说她只是磕坏了脑子,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想起来了,可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将他们的过去一点点说给她听。
月谣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在她一片茫然如雾的过去中,他的话就像深海里唯一的一叶扁舟,可以带着她驶出那空白无知的迷雾中。
她躺在床上,一开始并无睡意,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多了,心里便涌出一股心悦来。只觉得这人相貌十分出众,英隽无双,双眉像剑峰一样锋利,一双眼睛更是如星寒黑夜般透着一股凉意,但这利刃出鞘般的冷厉从未对她施展过,只要是对着她,就是温和且深情的,像是春风一样温暖地包裹着自己。
这也是她醒来后虽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但还是会相信他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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