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押着戴手铐脚链的犯人,靠着一双脚走到流放之地,白天赶路,夜晚休整。清秋不用戴手铐脚链,每日天黑下来了,还会再接着天上微光走一段,每日都比押解的人多走一段。
风餐露宿,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脚下,走到哪里,那晚就以天为盖地为庐,如此半月之后,清秋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父兄。
流放之地路途遥远,清秋料想到父兄会带上笨重的镣铐,衣着容貌不可与他们未落难时相比,却还是在亲眼见到他们时,心头仿佛遭受重重一击。
明明她一路没日没夜地追赶,每日只求走更多一点的路,但是他们个个面如菜色,精神萎靡,连官差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脸都是疲惫不堪。
夜晚时,大家就那么宿在野外,白天悄悄跟了一路的清秋选在这时躲开看守的官差,偷偷地靠近犯人。
清秋的二哥言夏在途中生了一场热病,尚未好全,精神头儿不好,一行人里,数他的脸色格外难看,却还是这位曾经的大将军先发现的清秋。
言夏原先也看得不太清楚,待他确定了之后,立即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他让清秋先待在原地,不可轻举妄动。
他回过头悄悄说与言国公听,又再三确认看守的人都睡得和死猪无异了,才敢招手让她靠近他们。
大哥言春直起佝偻的身子替妹子挡住可能来自看守方向的目光,言国公夫妇和兄妹四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着,但还有一丝清醒的言国公马上就从劫后重逢的情绪中脱出身来,他叮嘱清秋,言家翻身机会渺茫,切记不要记挂着报仇,不管如何艰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清秋举着泪眼一一答应,执意跟随父兄,但是言国公坚决不同意,说流放这条路,生死难说,但凡能有一人走脱,对言家而言,都是一桩幸事。他安慰清秋说,只要心在一处,不必朝暮可见。
“可是,清秋无处可去了。”清秋已经哭得无法思考。
言国公对她道:“天下之大,总归会有我儿容身之所。”
二哥言夏昔时也是朝云国内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可是现在的他只能一只抬起日渐孱弱无力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父亲说得对,秋儿,咱们心在一处就不必在乎朝暮。”
“可是……”
“秋儿快走!官差就要醒了!快走!”负责望风的大哥骤然警惕地出声示警,清秋只能咽下所有,暂时远离。
找到父兄之后,虽然言国公执意反对,但是清秋还是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又跟了两日,直到两日后的那个夜晚,言家的灭门惨案的来临。
也是在官差和犯人刚刚歇下的时候,道路一旁突然窜出了一伙人,见到他们便亮出了家伙,一刀一个,干脆利落。五名官差也抽出腰刀与之抵抗,可惜根本不敌,三两招便被撂倒在地,毫无招架之力。
清秋疯了一般从树后跳出来,搬起脚边的一块大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砸到歹人的后脑勺。那人本是背对着大树观战,不妨背后有人,吃了亏,不知是死是活地倒了地。
就在清秋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二哥言夏拖着叮当作响的脚链冲上来,一把将她推入野草丛中,当他回过身去帮他的兄弟时,还未走到他们身边,另一个歹人便先一步将他的脖颈斩断了。
流放半途,言国公一家五口并官差五人,全部死于非命,无一幸免。
歹人连蒙面都懒得戴,他们蹲下身检查过所有人的气息,确认绝无可能有人在他们刀下还能生还,才又隐没入道旁的野草丛,甚至有一个还从言夏尸首上踩过,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夏的那一推,将她推入长势高过人头的草丛,也推出了这场言家以失败告终的政斗。
言清秋可以忘记从前的诸多人和事,却怎么也不会忘记二哥那时放在她身上的眼神,那种杂糅了对她的担忧、不舍、寄托全部希望,还有对自己如此落幕极其不甘的眼神。
言夏死了,死在她面前最近的地方,她眼睁睁看着那柄寒冷的刀,照着他决不屈服的脖颈用力斩下去,言夏直挺挺地扑到泥土上,昔日熟悉的面目朝下地磕下去。
不止言夏,还有其他人……
清秋瞪大了眼睛,为了不让眼泪模糊了视野,她亲手将亲人埋葬,没有棺木,甚至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办法找到。
她把那五名官差也给埋了,这分明就是一场一步一步早已算计好的谋杀,如果他们不被委任押解,恐怕命会长些。
清秋颓然跪坐在他们的坟头,直到东方之既白。她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如果说,在不死山的遭遇,让她哭光了她一年的眼泪,那么,灭门那晚,她哭完了她一生真情实意的所有眼泪。
清秋想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她必须隐姓埋名,甚至最好把真实面目也遮掩起来,毕竟敌人势力强大,若是身份暴露了,难免不会被敌人斩草复除根。
一边望着来时的路,清秋一边思考着父亲口中的那个,天大地大,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思来想去,于是她决定去往不死山,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避一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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