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要可是了,马上过年了,你别到处乱跑,跟着你母亲好好帮帮忙,学着打理些家务。过了年,行过笄礼,就是成年人了,别像个孩子一样,整天胡混,功课也要抓紧,回头把你近些日子的功课拿来让我检查检查。”
“爹……”
“赶紧回房去。”
羊献容见父亲如此模样,想他是断然不会去为太子澄清的,在王惠风面前说的话如今也实行不得,只能怏怏的回到雅言阁。
回到雅言阁,早有荟质磨好的墨,这原是羊献容每天都要完成的功课——写一篇字。羊家是书香世家,羊献容又是独生女儿,夫妻俩自然对孩子寄予厚望,着重培养,琴棋书画请的都是洛阳城有名的师傅,水平俱是一流,尤其这字,是羊玄之亲手教导。羊家祖上与东汉大书法家蔡邑有过交情,受过他的指点,所以,每一代都非常重视书法,羊献容一笔小楷早两年就已经小有所成,这两年以来竟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她这个年龄,实在是极其难得的。羊玄之对女儿这一点颇为满意,更是着意关注,所以羊献容怠慢不得。
她坐在窗前,开始抄写每日的功课,心里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父亲说王伯伯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贾谧和太子,原是为了家族的前程。这话让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在她的头脑里面,父母对子女的爱应是无条件的,王衍将惠风姐姐嫁给太子,应该也真是为她的前程着想的。可是,现在太子蒙乱,他却绝对不肯施以援手,只逼着惠风姐姐离婚,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为了她好呀。她拿着沾了墨汁的狼毫在纸上肆意乱画着,旁边的荟质看了,忍不住提醒道:“小姐!”
她惊醒过来,使劲敲了敲脑袋,这才深深呼了口气,定定神,才重新提笔舔墨写字。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吹得树木、门窗呼啦作响,间歇还夹杂着几声炮竹声,提醒人们年终岁末了。
王衍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梁王能够出面为司马遹澄清,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人是东宫黄门程孝,他出面自首,说太子司马遹在东宫一直蓄意谋反,与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中护军赵浚等人商谈过多次,东宫每月50万钱之所以不够用,要提前支取,就是因为太子想尽办法在外置办田产,收受利税,结交殿中宿卫,想要在时机成熟时一举夺位成功。
程孝是东宫腹心,太子的事情,他无不知晓。而东宫一直以来,用度奢靡,没有节制,少府官员也是清楚的,他的这份供词几无遗漏,众人不由得不信。
于是,当庭审讯之后,皇帝下诏,庶人司马遹迁移到许昌宫别坊。许昌宫是当年曹操挟汉献帝到许昌时建造的宫殿,以便汉献帝临朝听政及后妃居住。许昌宫年久失修,并没有人居住。如今没有理由的要将司马遹迁到许昌宫,明为幽禁,实质不过是想找一个远离众人耳目的地方,方便下手置其死地罢了,所有人都知道贾南风的意思,但无人吭声。
司马伦和司马肜此时在殿中,似乎是心有灵犀,两人相视而笑,旁人却是毫无察觉。于是在司马澹带领的一千名禁卫士兵的护卫下,司马遹被迁移到许昌宫,治书御史刘振持节在许昌宫守卫。
贾南风将司马遹幽禁到许昌宫,也就放下心来。这边,司马伦和孙秀却沉不住气了,如果贾南风果真不再进一步行动,那他们的计划又如何展开呢?正在愁眉不展之时,看到中护军赵浚从眼前走过,计上心来。
没过几天,宫中流言纷纷,说殿中宿卫有心废后,迎太子回宫。
贾南风在殿中听到,不禁心惊胆战,“没想到将他送到了许昌,还是不得安宁。”显阳殿内,贾南风愤恨不已,“既是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一旁的黄门孙虑却面带笑容,他与太子并无旧仇,只是,或许是身体的缺陷导致心理上也出现了问题,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落难,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和兴奋。
“宣太医令。”
太医令程据很快就来到中宫,对这个地方他已经很熟悉了。程据长得身材颀长,相貌俊秀,一手医术也极其高明,深受皇后贾南风喜爱。内廷之中多有传闻,他经常留宿中宫,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接到命令,他快步来到显阳殿。
驱散众人,贾南风密令程据研制一种慢慢让人中毒的药物,但不能让外人看出来。程据听了手心只冒汗,可是面对这个与他有着非同寻常关系,又手握重权的女人,他也不敢不听。
“臣知道有一种药物正好派上用场,殿下素来有寒结之症,需要服用巴豆杏子丸。但此种丸药若是剂量过量,服下就会腹泻,无法忍受。时常腹泄,便是体健如牛也会虚脱。”
“这倒好,你马上配制好送入许昌,就说是皇上赐给他的。”
很快,程据就按照比寻常多出几倍的量配制了一批巴豆杏子丸,派黄门孙虑送到许昌。
许昌宫,司马遹已经幽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深知自己的处境,每日里的饭食都是自己烹煮,他坚信太子妃一定能够将他的书信带到王衍手上,只要他的手书能够当廷呈上,那么,他就有希望沉冤得雪,离开这里。
然而,他等来的并不是重回东宫的诏书,只是皇上疼惜皇子送来的一罐药丸而已,虽是心中微微失望,到底也是父皇的拳拳爱子之意,他也就顺从的跪下接旨了。谁知,自从服下皇上送来的药丸,就腹泄不止,一日不知道要跑多少趟茅房。
孙虑奉了贾南风的旨意,一定要亲眼见到司马遹命丧黄泉。等了几天,见他虽是虚弱,却不像一时半会儿能毙命的模样,心中焦急,且不想继续在许昌宫待下去,急于回洛阳复命。趁着司马遹再次奔向茅房之际,拿起一个石制的药杵趁他不注意,从他后脑勺砸过去,司马遹本就已经虚弱至极,被他这样当头砸下,大喊一声,当场晕死过去,孙虑尚且不放心,又在他头上狠狠砸了几下,直到确定他再无气息出入,方才放心离开。
消息传到洛阳时,王惠风当场晕倒,众人急忙将她扶到床上,掐人中,灌参汤,忙碌了好一阵才将她救醒。郭夫人在一旁看了直掉泪,王惠风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父亲王衍,王衍见她目光犀利,实在抵挡不过,只得嗫嚅着说道:“沙门是不济事了,你好好休息,以咱们家的门第,日后再为你择一贤婿不是问题,你也不用太过忧伤。”
“爹……”王惠风实在是想不到父亲会是如此冷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肯救一救殿下,他是被冤枉的呀。”
“你懂什么,朝中之事哪儿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我要出面,咱们一家老小都得丧命,你明白吗?我给梁王去了信的,他都不予答理,我又能做什么?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多想了,好在还有你的姐姐。”
“姐姐?”王惠风遽然清醒。
是呀,殿下倒了,还有鲁公贾谧,如今皇后掌权,说不定日后他会登上皇位也不一定,王家总能永保荣华的。想到这里,只觉心凉如水,看父亲的眼神也冷淡的许多。王衍心中愧对女儿,只得含着歉意离开。
尽管洛阳城中的公卿显贵莫不惴惴不安,然而,元康九年的春节到底是过去了。冰雪没有消融,天气一如继往的寒冷,就如太阳日日升,春花年年开,人们总也还是在新年里感到一种新鲜的活力,就如立春时节潜藏在地底的春阳一样,总会透过依旧冰封的地面透出几丝暖意。
太子已畏罪自尽,朝廷商议,以庶人礼葬之。皇后贾南风心有不忍,请表上奏,言司马遹虽罪大恶极,但毕竟是帝王后裔,以庶人下葬,实在是太过悲悯,特请旨赐以王礼。
百官商议之余,以司马遹最初的封爵——广陵王的礼仪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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