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微笑道:“国朝自嘉靖皇帝以来,山人太多,有借山人之名沽名钓誉的,也有纵横捭阖于显贵之间的,这个词已然泛滥成灾,成了士人标榜自己的一个称号,眉公交游虽广,却坚持不涉公门,官府百计招募他也从不出仕,是以觉得与其他山人十分的不同。为这事,还有一段公案呢!”
“什么公案?”
“写《牡丹亭》的汤显祖,曾经有一次在席间问眉公:阁下既称山人,为何不到山里去?从此,眉公再也不看他的剧了。”
影怜掩面一笑:“眉公真性情!”
两人足弓弯小,行不多时,修微便指着小径深处一个亭子道:“可算到了青徽亭了,我们过去坐坐。”
影怜抬眼一望,果见有一亭子立于老松竹林之下,里面还放了一架六扇的竹围屏挡风,还有两张月牙扶手的竹交椅,景与亭,十分得宜。
绫儿也已吃了饭过来伺候,见她们坐了,便将手中提盒里的茶注子拿出来倒茶,那茶倒还是温热的。
修微道谢,影怜忽道:
“姐姐独行千里,一个丫头也不带,孤单害怕吗?”
修微微微一笑:“我不怕孤独,甚至很享受孤独,穿山度水,虽是有愁绪在怀,山川之阔,四时之景,却是怎么也看不厌的,若身边一个无趣之人,又何如独对江山?”
“李太白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我看该改一改了?”
“哦,为何?”
“这世上的山,哪儿敢看厌了姐姐呢,应是相看皆不厌,世上万千山!”
修微笑道:“呵呵,我看你这嘴呀,真是甜的不行呢,却偏只对我说这些!”
“如姐姐所说,无趣之人,我对他说什么呢!”
修微点头赞道:“不错,人生难得随性二字,何必处处委曲求全!”
“所以我觉得太白看山之意,尚未尽善!”
修微一笑:“还要如何?”
“应如辛稼轩‘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修微激赏道:“果然如此,影怜,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影怜挽着修微娇嗔道:“姐姐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不论在眉公面前,还是今日之事,我要跟姐姐学的,可多呢!”
修微捏捏她的脸颊,爱怜道:“你呀,慷慨激昂、语句铿锵,甚至青史扬名都说出来了,还跟我学?”
影怜脸红道:“姐姐不笑话我?”
修微摇摇头,抿抿她的发丝:“风尘之中,代有才女名姝,并不那些士人才子逊色,只是境遇堪怜罢了!”
影怜低头沉吟道:“女子生存不易,即便才入李清照,大家闺秀,夫妻和谐,亦难逃国破家亡,藏品半散的惨痛经历,何况我等。”
“你说的对,境遇如何,我们难以改变,我们比深闺女子更幸运的,是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可以游历山水,遍访名山,可以写诗填词,刊刻诗文。青史留名,亦未尝不可!”
历代女子能单独刊刻诗文的,也唯有李清照了。千载而下,此际江南士大夫,倒也能接受风尘中人刊刻诗集,甚至欣然出资,提笔为序,且眼前的修微也有诗文刊刻传世,影怜心道,这个时代,也算得一个好时代的了吧?
“姐姐,选择人生,难吗?”
“选择岂有不难的,毕竟选择之初并不知晓结果会如何,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度选泽的机会!”
“所以姐姐喜欢独身?”
喜欢独身吗?修微听着竹叶婆娑声,远望竹树掩映下的来往士人,心中喟叹一声——我何曾喜欢独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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