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希夷倒是真的静养起来了,灾后公务繁忙,她在府邸里还是要批公文的,再由离卫送到各部去,不过在家里总比官衙实在,休息一天,杜向卓入京了,还和闻横川吃了顿酒,让闻秩宇有些担心,特地派东长鸣来问她的看法。
“若是岐王不想死,不会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往来的,如今不必担心,重点在于,杜家的地位太敏感,要如何处理。”希夷对东长鸣说道,而东长鸣把原话带给了闻秩宇。
希夷如今养病养伤期间,闭门谢客,闲下来就往柳子墨那里跑,柳子墨见她摆弄着一株黑色的酷似莲花的植物,凑过来问这是什么,希夷对他道:“一碰就死。”
柳子墨打了个寒战,离远了些,对她道:“先生,霜红节就快过了,不出门看看吗?”
“你想出门玩,可以找柴福。”希夷道,说完后看他仍盯着自己,叹了口气,道:“好,晚饭外面吃吧。”
“呀哈!”柳子墨又跳了起来,希夷放下剪子,把向水渡花株摆在台上,让下人小心收起,道:“你可以去叫柴福了。”
“柴福今日回家去了,他爹爹生病了。”柳子墨道。
“原来是这样,你才把鬼主意打到我这儿来。”希夷摇头,手按在耳后,揭下了人皮面具,让若言拿去收好,今次出门,腰间却别了一柄剑,名为“凝寒”,也是名剑,是希夷无意间搜罗来的。
如今她已经引起了三途的注意,虽然最近又抄杀了不少三途,他们该会安分许多,总要带着防防身。
霜红节是北国的习俗,自中秋后至九月十五,一个月都是霜红节,在北国红枫是很神圣的东西,亦称红玉或红叶,因其似霜,也被称为红霜。
东离北部原本是北齐的疆域,早前就叫北国。后北齐在虞瑾瑜与蓝秋封之手励精图治,终于一举打下了南彧,还吞了如今的南泯大半北部疆土,南北一统成了如今离国的版图,之后辕门之变,虞瑾瑜万箭穿身而死,又过十年蓝秋封病逝,齐国自此由盛转衰。离高祖计杀蓝沅枢,扶持幼帝,后又谋权篡位。
离国建得尤为不光彩,西武帝蒋启元便屡屡以“助蓝氏驱外贼”为由犯境,加之漠北比起西瑜好战许多,东离时常两线作战,北地由潘华镇守,倒极少出什么大事,而且漠北大多只是在边城侵扰,西武却曾攻占东离城池。
原本东离与西武划青恒江而对立,后蒋惜年率军西征,横渡青恒江,打下了青恒江江左的边城黄岩关,若非当阳关实在是易守难攻加之先帝在前暂时弥补了高祖与如今名将之间的空缺,只怕仗还要打许久。
后来蒋惜年身死,西边才安定了下来,这几年才有些存粮。
“先生?”柳子墨晃了晃她的手,希夷回过神来,歉然笑道:“在想冬日青黄不接时,该如何赈济。”
柳子墨的神色虽然不至于变得太差,但眼神还是黯淡了下去,先生太忙了啊,即使他拉着先生出门,先生永远是先生。
希夷摸摸他的头,见落了他的兴致,只好叹了一口气,把他抱了起来,柳子墨惊得僵硬了一下,那日他是情绪失控才让先生抱着,如今,他都七八岁了还要人抱,难免有些羞耻。
可先生神色柔和,眉眼含笑,露出追忆的神情,道:“从前我还小的时候,住在一座山上,霜红节时,父亲与母亲会一同令我下山,父亲抱着我,母亲走在一旁,不论母亲想吃什么,父亲都会买,而我想吃什么,总是要被说上火或者伤牙,吃不了多少。”
柳子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先生。
说着,二人已至金水桥,金水桥上游江心有一颗桃树,已有数十年,原本它长在城郊紫陌,虞瑾瑜死后蓝秋封把它挖起来,种到了这里,据说当年虞瑾瑜与蓝秋封,便是在金水桥上相识的,而虞瑾瑜,最喜桃花。
“射卿树。”柳子墨喃喃说道,而后看了一眼先生。
虞瑾瑜的故事,他已经听柴福讲过了,这本也是离国,也就是原先的齐国家喻户晓的故事。
所幸先生对这树没什么感觉,她刚站了一会儿,身边有个女孩子爬上桥栏,道:“这就是射卿树?娘亲!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普通的桃树吗?”
柳子墨气嘟嘟的喊了一声,“才不普通呢!你只能看到这树,又不能看到它的寓意!当然就觉得普通了!”
那白色裙袍的小女孩褐色的眼睛看他,不甘示弱的瞪回去:“的确比较特殊!这么大的人还要娘亲抱!还是男孩子!果然挺特殊的!”
她趴在桥栏上,柳子墨则是抱在希夷怀里。
柳子墨羞得面红耳赤,希夷心领神会的把他放下,身后又是一个女子,一袭青衣,容貌亦是绝顶,且看着亦能感觉到一股英气慑人。女子对她笑道:“小女顽劣,还望多多包涵。”
希夷彼时尚不知她这性子的真面目,摇了摇头,道:“无碍,是这小子先惹的麻烦。”
两女正客气着你一言我一语,两个孩子却吵得不可开交,于是立即拉开,希夷教训了一通柳子墨,“你和人家女孩子争什么?普通就普通了,若是故人旧梦,哪怕一捧黄沙都是特别的;若是他人风月,哪怕琼楼玉宇也可平淡无奇。”
那儿的显然也教训完了,两方不情不愿的化敌为友,顾清歌因看她也是独身带着孩子,挽的又是女子发,而非妇人髻,难免多问一句:“姑娘是一个人?”
东边的规矩,哪怕是已婚的妇人,丧偶或独身后都可以挽寻常未婚的女子髻,顾清歌便是如此。
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与柳子墨的关系,但她也不想解释,省得柳子墨瞎想,于是微微点头,道:“他吵着出来玩。”
“这个也是。”顾清歌按了按顾玉书的头,见她独身难免有些心心相惜之感,恰好初至东临,人生地不熟,认识个本地女子也好,于是便各牵各的皮孩子闲聊了起来。希夷了解到对方是个戏子,且这个戏子她也曾听说过,在江南三郡极其有名,便拱手道:“原来是顾先生。”
这人最擅长唱的恰是云栖时《洛阳雨夜敌七军》,难怪英气逼人至此,不过总觉得比起潘皇后,这位顾清歌多了些东西,她更有名的原因是几年前便不再唱戏了,不想原来是成了家。
“原来先生已经成家,只可惜这一月一曲的《洛阳雨夜》一下子竟成了绝唱。”希夷客气了几句,顾清歌摇头说道:“此番我来京城,便是打算重开戏班的。”
希夷虽然意外,但毕竟不是真的戏迷,便不再深聊,反倒是顾清歌问她,“律姑娘是做什么的。”
这倒是把希夷难倒了,要在柳子墨面前撒谎吗?这可不太好。于是她道:“我是做先生的。”她的确也算柳子墨的先生,不是撒谎了吧!
“女先生?”顾清歌有些疑惑,东临难道真的因又出了一位射卿而开放至此吗?还好两个孩子吵着要吃饭,才让顾清歌没有接着深究。
两人打算寻个酒楼吃顿饭,顾清歌对东临不熟,希夷几乎足不出户,最后竟然得靠柳子墨来领路,见顾清歌诧异看着自己,希夷便只好道:“我平常不爱出门,他总是和家仆出来野,比我更知道哪儿好玩。”
希夷作为地头蛇主动做东,顾清歌客气几句,好不容易拍板定下了,她身后有该死的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从来没见你对我客气些,请我一顿?”
她回头,果真看见了黑衣的闻横川,他穿的是常服,而且见她没戴面具,谢天谢地的意识到最好别叫她射卿,可顾清歌不认识岐王,酒楼老板认识啊,赶忙行礼,顾清歌有些吃惊,这就是岐王?
她也屈膝行了礼,连顾玉书也有样学样行了礼。
众目睽睽之下,希夷也只能像顾清歌一样对他行了个女子礼,闻横川不由心情大好,甚至“哈哈”的笑出了声,希夷气得脸色涨红,他怎么什么时候都是这个锤子样!
“那就一起请了吧。”她淡淡道。“不过这是女子家宴,岐王三思?岐王大可另点一间,所有费用,在下包了。”
见他和两个带娃的女子同席,明天京城里便会疯传岐王喜好人妻,所以迟迟不成家了!
“算了吧,要姑娘请,我过意不去。难得见你有什么朋友,这顿我帮你请了,也请你一顿。如何?”闻横川挑眉道。
“不用。”不想再与他纠缠,她从牙缝里轻声蹦出这几个字,气得拉起柳子墨就走,顾清歌自然也只能跟上。
“律姑娘,你可不像是普通的先生啊。”顾清歌有意无意的道。
吃饭时两个孩子吃得很开心,顾清歌时不时旁敲侧击的问了她几个问题,看了眼她握筷的手,突然不再说了,直到酒足饭饱,她才提议去街上逛逛消食,孩子们自然欢天喜地的同意了。
两个大人并排走在后面,两个孩子在前面挑小东西,顾清歌传音入密,道:“你的双手虽无厚茧,双手骨节却都有痕迹,应该是用的双手武器,怎么只带了一把剑?”
希夷因此话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她接着道:“手上的茧暌违堂有办法洗去,骨头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还是个舞女,所以见过岐王。”她轻声道,“这不是练武的痕迹,是双手常年甩动舞绫的结果。”
这是她当年行刺时就用过的说法,事实上舞女的确也会如此,虽然有细微不同。
“是不是那种只会跳一支舞的舞女?就会一曲风华秋?”顾清歌笑道。
希夷沉默了,对方提到了暌违堂,但那种轻蔑而敌视的语气,她意识到了对方可能的身份。
见她不反驳,顾清歌接着道:“其实我来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希夷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她心知若非闻横川横插一脚,顾清歌也不会起疑,虽说瞒不过她一辈子。不过如今顾玉书和柳子墨都在前面玩,她不可能发难,也不可能敢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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