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的时候,你就已经掉进了我设计好的陷阱里。你永远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欺诈的可能性。”
江之林哑然无语。她呆呆地看着蓝思琳,他的眉眼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纯粹至极的平静与欢愉。但她分明地觉得,正在和自己对视的,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绝望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就这样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再次开口时,江之林的声音干涩得不像是自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思琳眨了眨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苏秦的男人。他读书很刻苦,意志也很坚定。那个年代是个乱世。他立志要成为最伟大的谋士。”
“但现实是残忍的。叫苏秦的男人带着满腔的志气在世界各地游历了很多年,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盘缠,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一位国王愿意听他说话。”
“当他狼狈邋遢地回到家里时,亲人们都厌恶他。父亲埋怨他浪费时间,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种田。没有人在乎他的理想,也没有人想知道他往前几年的经历。”
“苏秦很绝望,也无能为力。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想。他已经三十岁了。一直做梦是会死的。他忍不住开始想:也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我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国王们需要的不是诚挚的建议,他们需要的是弄臣。憧憬光芒的蛾子扑向烛火就会死掉,他生来就只能当蛾子,他能成为蛾子以外的生灵吗?他想。”
“之后的一年里,苏秦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在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人们照旧生活。”
“直到两年后,一个叫燕的国家里,忽然出现了一名叫做苏秦的谋士。他的衣着得体,谈吐也很有气质,燕国的国王很欣赏他,这个叫苏秦的男人受到了重用。”
“在之后的几年里,苏秦又接连去了不同的国家,游说每个国家的君主,君主们都采纳了他的建议,联合起来成为了联盟,而苏秦也被同时封为了六个国家的丞相,成了天底下最光鲜的谋士。”
“后来有一天,苏秦大丞相驾车路过一个偏僻的乡村,两个在田边耕地的农夫看见了他的车队。一个农夫说:看,那个苏秦丞相,长得像不像村头老苏的儿子?那个穷酸书生好像也是叫苏秦吧。”
“另一个农夫想了想,笑了。他说:只是名字和样子有点像而已,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先说话的农夫也笑了,他说:确实是这样的,苏家的那个书生又穷酸又迂腐,气派和这位丞相一点都不一样呢,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将这样一个离奇又古怪的故事,用童话般的口吻娓娓道来后,蓝思琳吸了口气,笑道:
“史记里的苏秦约纵,之前听过吗?”
江之林沉默了半晌,生硬地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思琳又笑了笑。
他轻声道:
“苏秦是历史上记载的,最早的狂言师。”
“狂,有精神错乱的意思。不过,在古时,这其实是诳的通假字狂言,也就是谎言。”
“这个名字,已经揭示了狂言师最大的两个特征。”
“能言善辩的骗子”蓝思琳的笑意越来越浓:
“和多重人格障碍的疯子。”
“我是狂言师。”
他顿了顿,眨了眨眼,轻笑道:
“骗子中的骗子,骗子的祖宗。”
无尽的恐惧伴随着蓝思琳平静柔和的话语涌进江之林的内心,无形的压力甚至让她有了窒息的错觉,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里布满血丝。
“为什么!!!!”恐惧、愤怒、迷茫,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她的泪腺,江之林抑制不住地飚出眼泪来,自己却恍若未觉: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蓝思琳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忽然平静道:
“江之林,你还记得今年一月的时候,你从一家叫做鹤市文具的公司手上,骗走了一百五十万么?”
江之林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蓝思琳淡漠道:
“那家公司的老板,叫做安逸文。他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
“他的前半生和你一样,过得很老实。在雏光中学对面开了一家文具店,也在旁边支个小摊子卖早餐。他家的手抓饼做得很好吃。勤勤恳恳小半辈子,赚不到什么钱。以至于十年前城里闹流感的时候,女儿发高烧到四十度,一直治不好,恶化成了肺炎。他把街坊邻里挨个求了个遍,借了小几万块看病,才算是保住女儿的命。那个叫做安鹤市的女孩子至今还有后遗症。”
听到这里的时候,江之林的身躯很明显了颤了颤。
“后来安逸文赶上网店潮,赚了点小钱。用这点小钱开了间文具公司,想要把生意做大一点,好让家里的妻女早点搬出那栋公租房。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宏远的理想,只是想让家人衣食无忧,最好能搬去一个空气好点的城市,治治女儿的肺炎。”
说到这里,蓝思琳淡淡地笑笑:
“其实我一直觉得安鹤市这个名字很奇怪,不怎么好听。但其实这名字取得很好。想要孩子鹤立鸡群,也想要孩子过上隐于市井的安稳生活,对孩子所有矛盾的期望都寄托在这个名字上了。”
他低下眉眼,看着泪流如注的江之林,温和地说道:
“你看,只不过是骗了点钱而已,一个小小的家庭就这样没了,是不是很好笑?”
江之林不停地哽咽着,泣不成声。她颤抖地爬了几步,抱住蓝思琳的腿,脸上满是扭曲的痛苦。
“我错了我错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命都可以给你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求求你一定要把钱还给我我家里也有亲人我还有爹妈,我爹的腿瘸了我的孩子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剩他们了”
“求求你把钱还给我”
“求求你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把钱还给我”
蓝思琳叹了口气,仰起头揉揉脸,仿佛最后的一点温和也被彻底消磨殆尽。
他慢慢地蹲下身来,轻声说道:
“江之林,你怎么什么都不明白?你以为我跟你说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故事,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和安鹤市是朋友,对这些事看不过眼,所以来找你报仇?因为我嫉恶如仇,立志要当正义的使者人民的公仆以暴制暴解决社会问题?还是因为我跟你说了我是狂言师是骗子的祖宗,所以我就要来教育一下你该怎么样骗人?”
他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说道:
“全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江之林僵硬地、缓慢地抬起头来。她看见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眉眼中依稀流转着数不尽的温柔,再眨眼时,眼泪漫过瞳孔,那张清秀的脸在光线下扭曲,渐渐变得妖冶而狰狞,像是真正来自地狱的修罗。
“我做了这么多事”
“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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