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凉一说完那句话，就感觉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旋即，一种深入到五脏六腑的拉锯感突然袭来——如果他现在能张开天眼，肯定能看见那股玄乎其玄的柔风化作无数只手，柔美的，闪烁着佛光的神之手。

神之手轻轻朝着昂然立在万神殿的少年伸去。一只手抚上少年的左肩，另一只又倏然捏住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他的右胳膊也被一只无骨般柔软的手牢牢攀住。他的脚腕也被两只手紧紧握住。

很久很久以后，如果有人问白星凉行走三界这么久，最后悔的一瞬间是什么时候。白星凉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在巨神面前无知无畏，大言不惭地请求他责罚自己的时候。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这是巨神对自己座下所有人的唯一要求。当那些看不见的神之手攀住白星凉的身体，下一秒，就是车裂般的神力抽取之痛。

巨神抽取了白星凉身上休眠的神之灵力。这是白星凉入镇妖门之后，被巨神封印的神尊之力。毕竟，要从一个万神殿的执灯神尊进入镇妖门，拥有太多神力无疑是作弊一样的存在，这是将苦修无为奉为圭臬的镇妖门首要禁忌。

被封印的神力从四肢百骸之中被强行抽取是什么感受，如果被五马分尸的人能活过来，或许可以代白星凉回答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巨神的惩罚是无形的，抽取白星凉身上的被封印神力一事，饶是同列神班的李轻和自身灵力不浅的尘无垢，都没有对此察觉分毫。

在这短短几秒之间，白星凉经历了世上最可怕的惩罚，他的五识却似乎像是慢了半拍，未能跟上事态的节奏。

“这就是自以为是的后果。”巨神的声音悄然在他耳畔响起，这道声音像是按下他封闭五识的开关，转瞬之间，排山倒海般的痛楚便席卷而来。将他的所有冷静、尊严和傲气都一一扫进。

“啊啊啊——”

白星凉倒地，一声声响彻云霄的痛叫声让尘无垢变了脸色，立即上前查看白星凉的情况。李轻则是被这一声声的哀嚎惊住，旋即一阵阵冷汗便从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这是巨神对他的惩罚，对于犯错的人，巨神从不心慈手软。看着眼前少年的痛苦模样，想来是正在经历着彻骨之痛。这种痛苦不外乎一种原因，那便是——

他身上的神力被强行剥离了。看见白星凉的脸色白如金纸，身体扭曲不成人形的可怖模样，李轻后怕不已。

这种惩罚，李轻位列神班以来，只见过一次。

而那次目睹巨神之怒的后遗症，让李轻至今有了耳鸣的毛病，一出现这种痛到无法自持的哀嚎声，李轻的耳朵就会嗡声不绝。所以，夜神李轻在现今三界，有一个不入流的诨名，那便是秒神。说的便是他从不折磨对手，一出手便会让对方连痛感都不曾有的一招毙命。

旁人不知道的是，李轻这般出手迅疾，为的便是免受耳鸣之苦。

李轻心中是感激白星凉勇于承担的，所以即使耳鸣，他也并不敢出言埋怨。一边胡七胡八地想了这许多，李轻的注意力又被尘无垢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神尊，请您看在星凉曾随侍您左右的份上，饶他一命……”

尘无垢试图跟巨神求情，手中还不忘给扭曲挣扎的白星凉输送灵力，希望能给他减轻痛苦，但他的这些灵力好似泥牛入海，无法抚平白星凉深入四肢百骸的疼痛。

万神殿中的那阵柔风动了动，似乎被尘无垢的声音所打动，一阵酥麻感从白星凉的头顶灌入，让他惨痛的感受略略减轻。

万念俱静的一瞬间，白星凉只感觉眼前白驹过隙，洋洋洒洒地划过了许多画面，最后他又堕入一片白茫茫之中，一个样貌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然而一眼望去却又更坚韧和柔和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勾起唇角，浅浅的梨涡熟悉无比。

“白星寒！”

他的声音已经比意识更快地喊了出来。白星寒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在了他面前，让他喝了下去。没等白星凉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白星寒却一边替他吹着碗中滚烫的药，一边安抚他。

“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不要去挑战神尊大人的耐心。”白星寒的眸子亮亮的，好似嵌入了整个万神殿夜空下的星辰。“巨神大人，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虽然，我们从小就跟随他，但也不要仗着这一点去挑战他的底线。”

白星凉正想回话时，眼前白星寒的模样却倏然一变，变成了一张狡黠灵动的少女面孔。

灵七——？！白星凉猛地坐起，将灵七捧着的那碗药打翻，药碗四分五裂，随后与白茫茫的雾气融为一体。这是幻象还是梦境？

白星凉头一次混乱了，眼前的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抚了抚右手腕间的珠串，对白星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灵七迎上白星凉的视线，眼角微微上扬，声音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畅快。

“我该谢谢你。”灵七扬起嘴角，终于毫不掩饰地将那种畅快释放。“不对，是我们该谢谢，将须弥法宝物归原主，让我们重获自由。”

望着她腕间的须弥珠串，白星凉眉头紧锁，忍不住出言：“那是白星寒的东西。”

灵七摇了摇头：“不，须弥法宝是我代表妖界送给她的。因为她曾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神，都那么高高在上，都心心念念地想着要让万物臣服于神的脚下。”

白星凉没有回话，只是深深看着灵七。只见后者自嘲般笑了一下。

“她食言了，我们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灵七抬起眼眸，看向白星凉，眼中浮现一抹不明了的湿意。

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白雾之中，白星凉不自禁地上前，伸手想要抓住她。

“以你为刀冲出牢笼，这是我们的计划。”

灵七缥缈的声音低低传来，与话语一同消失的还有她的身影。

“白星凉，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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