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常皓陡然升起莫名的失望,这一幕也太普通了,丝毫不像一场仪式。也许明天一早它就会被出海打渔的人捞起,当作垃圾处理掉。
星辰瓶能吸收满天星宿的辉光,在星空下本应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但今夜的天幕黑得令人发怵,星辰瓶跌进海里后,禹常皓便不太能看得清了。只有海面浮动时,它才会偶闪出一道银白的光,让男孩知道他确实抛出了那么个瓶子。
禹常皓低头翻了翻双手,红肿得犹如烤熟的红薯。上面血丝蔓延,青紫瘀肿,伤口中流淌着乌黑的脓水。
这样一双手,抛出的星辰瓶,大抵没有哪个神愿意拾起吧。他把视线拉远了,盯着黢黑的天穹。
自己并没有占尽天时地利,这天色就如此不遂人意。抛掷星辰瓶,最好在星辰照耀之下,可他先前驶出去那么远,也无法脱离那团乌云的笼罩。
也罢。
他叹了口气,转身拿起小桨。
小舟骤然剧烈抖动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倾覆的趋势。
紧接着破水声响起,有什么庞然大物冲出了水面,在禹常皓身后带起漫天水幕。他猛地回头,那是一道引颈长嘶的黑影,此刻距离小舟仅有几丈!
那黑影仅半截身躯露出海面,蛇身牛面,腹有双足,肋生四张短小的翼膜,全身披挂着绶纹鳞片。双目赤红,锯齿间牵连着令人作呕的涎液。
怪物两腮猛烈鼓动,嘶鸣不止,掀起的腥风直扑过来,像是无数柄利刃般穿透过禹常皓的身体。
近海之主!
不同于一般海兽,近海之主喜欢在靠近人类的海域活动,更有甚者敢于捕猎落单的船只。在海兽中,属于凶残一类的范畴。
身后的码头依然在视野中,寻常近海之主哪怕再猖獗,也断不敢如此靠近人类的领域,但是眼前的近海之主双目中血光乍现,显然是长久未曾进食,饥饿早已战胜恐惧。
想到码头,禹常皓蓦地一阵战栗,弟弟还在木板桥上等他!莫大的恐惧从天灵盖直袭而下,他猛然回首咆哮。
“快走!”
但是木板桥上哪里还有弟弟的身影?想到禹常月已经自行逃离,他忽然冷静下来。
庆幸的同时却生出了一丝失落,常月没有丝毫迟疑,就这样逃走了,仿佛,仿佛,禹常皓想不出仿佛什么了,他的心脏微微绞痛。
常月才十二岁,见到如此恐怖的怪物怎可能不吓得落荒而逃,他如此安抚自己,强行将心里那丝失落捏碎了去。
他拼命划动船桨,可驶出去不足数丈,近海之主翻身潜跃,双角抵在船尾,小船便在海面上翻腾起来。
禹常皓被掀飞在半空。
所幸这一撞使得他与近海之主的距离骤然拉大,身后的怪物似乎因此而懊恼,它急促地低声嘶吼,潜回海中,四张翼膜极限伸展,凶光落在禹常皓狼狈的身影上,穷追不舍。
两者的距离在不断缩短,一圈圈涟漪没过他的脊背,水波在身前动荡,后颈泛起森森然的冷意。禹常皓并不打算放弃,毕竟与木板桥的距离也在缩短。
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蠕动着向他靠近。禹常皓定神一看,瞳孔骤缩,猛地用力拍打水面,“回去!快回去!”
但是那黑影不为所动。
那是禹常月!
他从来没有抛弃过自己的哥哥,在他黑暗一片的世界里,哥哥是唯一的光源。
禹常皓的心底这时才升腾起莫大的恐惧,他为自己先前的揣测感到羞愧。
海面似乎横贯起一堵城墙,阻隔在他与弟弟之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前进了,禹常皓突然转向,朝右边扑去,速度较之先前还要快上几分。
近海之主果然选择跟随眼前的猎物,禹常皓这一顿身,它的獠牙几乎触到了前者的后脚。它兴奋地嘶鸣,蟒尾用力抽动,终是跃出了海面,笼罩在猎物头顶。它眼中带着嗜血的亢奋,咧开腥臭的血口扑了下来。
禹常皓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注视投递在禹常月身上,弟弟仿佛感受到了般猛地抬头,那一刹那,尽管夜幕阻绝,禹常皓依旧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冷酷。
就在瞬息之间,禹常月的身躯腾向了半空,双拳紧握,两脚稍曲,猛地朝前方引颈咆哮,低沉而令人震颤。
时空似乎凝固了起来,他悬浮在海面上,身后挂着枯黑的苍穹,大片散发银光的乌云悬在他头顶,仿佛从天而降的审判君王。他俯瞰着这片暗潮汹涌的海域,往日那呆滞的脸庞上此时竟凝刻着皇者的威压。
近海之主与禹常月隔空凝视,四目相触,它眼中的凶光竟顷刻间荡然无存,低声咽呜着跌落,颤栗着扎进海里,便再也没有露出身来。
禹常皓怔怔地出神,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禹常月定滞的身体突然无力地坠落,他以不下于被近海之主追赶的速度游过去将弟弟捞起。幸而上岸后才发现禹常月呼吸匀称,只是熟睡过去了。
他赤着脚,抱着禹常月往前走,水不停地滴在木板上,发出密集的嘀嗒声。
而在他身后,厚重的乌云开始层层散开,露出遮挡住的漫天星辰。
远处天边,九颗火红的流星拖长尾巴,燃烧着划过夜空,坠落在仿佛世界尽头的海面以下。世界似乎轻轻地震颤了一下,刚刚归于平静的海面又泛起了细小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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