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长安繁花尽,今朝寒雨凉人心。
一夜清雨,曹府后庭繁花凋落,点点湿濡,恼人安眠,却不知是心中烦丝千缕还是窗外雁过无痕。
天际玄光撕裂,金阳照地,墨色渲染间,晨曦点缀,掩盖去一夜黯然。
刘青婉倚躺床榻之上,说不出心中何许,她盼了曹襄一夜,又等了一个清晨,而等来的只有府中婢子前来为自己洗漱。
“公,公主?将军昨夜不在吗?”婢子面色惊恐,将内室扫视一周后,匆匆放下手中的喜盆,然手腕虚晃间,水洒盆落,已是满地狼藉。
见状,婢子随即伏地而跪,垂头不敢相望。
曹府上下,谁人不知长公主刘青婉最是得皇帝宠爱?她下嫁曹府,曹府上下必应事事谨慎周全,又怎会料到曹襄新婚之夜,入喜房却不留?
婢子已是身躯瑟瑟,她实则担心刘青婉一怒之下,闹到君王面前,莫说自己,实属蝼蚁之辈,哪怕是整个曹府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刘青婉心神烦闷,然苛责下人实乃她心中不苟,生而为人,没有人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下跪。
她扶额眉蹙,声色暗淡,“你下去吧,让锦儿来伺候就好。”
婢子抬头望去,脸上充满了讶然,愣神片刻后,方虚惊起身,转身便退。
“且慢。”
刘青婉声音再高,拦住即将消失无踪的婢子。
她美眸中透着帝王威赫,盯着隐惧的婢子,居高临下道,“这件事,我若是从第二个人耳朵里听见,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婢子一愣,旋即摆出受惊模样,猛点三下头,神色紧张,确是被刘青婉威吓到。
刘青婉见状,便转眸,微微望向地上透干的水渍,神色疲惫,悄然道,“退下吧,叫锦儿来。”
“公主。”锦儿叩门即进,声色也不如往日嬉笑,恐是从那婢子惊慌的神色中察觉出什么,方进门后,见曹襄未在喜房,无丝毫惊色。
“替我洗漱吧,今日理应去拜访平阳公主。”刘青婉只觉声色沙哑,似是昨夜狂风后,偶感风寒,她心力皆猝。
锦儿虽面上无异,却已是心下暗骂曹襄千遍,她本欲开口,转见刘青婉疲惫模样,便不忍再扰她安宁。
刘青婉见锦儿今日心不在焉,似是比自己更懊恼三分,稍稍恢复些气声后,笑侃道,“你这丫头,面色还可再沉重些吗?等会儿你要陪我去拜访当家主母,你若驮着这般神情,别人会怪我长公主贴身侍女毫无规矩。”
锦儿梳妆的手怔愣一刻后,放下乌铅,跪地而言,“公主,皇后在您出嫁前吩咐过锦儿,若是您不得曹襄喜爱,哪怕将曹府翻个惊涛骇浪,也要得您的心意。曹襄如今这般作态,我们今日大可不必前去敬祖。扬长公主的威风,才不会被府中下人低看。”
刘青婉眸中光亮褪去三分,她单望镜中之人,自她出生起,便被赞颂天之骄女,颇有翩若惊鸿之色,可她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世人过于称颂。
她到底,只是一届女流,得按着尘世里一步步繁琐而冷漠的步伐去过好她这一生。
她怎会心中无半点委屈?曹襄一夜未入门,这件事传出去,她会成为多大的笑话?可她如若不去敬祖,便是她恃宠而骄,入青史又会被后人篡改成怎样刁钻形象?
既然一子不可错,心中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也是随着昨夜狂风远去,今早枝头凋落一地的残花一般身不由已。
“锦儿,若是我不去,你又知明日长安的戏台上会演一出怎样精心编纂的戏码?”刘青婉极尽疲乏后,却透出淡淡笑意。
锦儿双眼闪过一丝疑虑,她敛取隐隐忐忑,小心试探道,“小姐,曹将军是否心中有人?您又怎知新婚之夜,曹将军去的是军帐还是别家香帐?”
刘青婉眉眼凝寒,默然不语,转眸之间,上下将锦儿打探完全,知她内里忠贞,可此话细听之下,终觉冒犯。
她方想起,当年自己出关雎宫时,母后便派了锦儿伺候自己,一晃五载,自己都忘了锦儿是母后的人,而非自己。
刘青婉细细忖度锦儿话中之意,恐母后在自己出嫁前吩咐锦儿的,怕不止锦儿所说的那些吧,当年与曹襄的婚事定下后,母后便细心替她筹谋一切,无非是不希望她出嫁曹府后,吃亏受罪。
锦儿今日扬言不去敬祖,恐是卫后所嘱,要让她在曹府立威,让平阳公主日后不得高出自己一头。
这本是卫后苦心一片,可刘青婉只觉得,后宫女子,深算了一辈子,她们依仗家族也好,求取帝心也罢,骄奢淫逸的,乖巧怜人的,到了最后,都是忘了自怜。
母后须臾这些年,从未要求过父皇片刻真心,自从她坐上后位,父皇与她的距离便一步步攀离,她一步步望着那个人天下求美,后宫花枝盛艳,她只得装出一副千古贤后的气派,时时隐忍,到了最后,规矩体统占据了她的所有,她便忘了自己出了大汉皇后的身份外,还是卫子夫。
刘青婉知道,母后是希望自己不步她的后尘吗?
她转身示意锦儿继续梳妆,莫错过了时辰,言语平淡间却是无比坚定,“锦儿,我不立也不退,我信曹襄。他若以诚相待,我便以心相付。无惧无悔。”
天下女子都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过她们机关算尽,连自己都丢了。
刘青婉从深宫而出,来到曹府,不愿再做笼中之囚,扮演丑角也好,旦角也罢,她只想做刘青婉一人。
锦儿见刘青婉心意已决,兀自梳妆,不再多言。
庭院深深,又深几许?乱红秋千下,杨柳堆烟,身形难辨。
帘幕无重数,男子门外候待几时?自有落花知。
曹襄自门外将一切听尽,面色沉暗见恢复几分暖意,他嘴角笑意终勾,脉脉温情。
“婉儿,我陪你一同去拜见母亲。”他缓步香茵,婉转流连间,满是对刘青婉的感谢与爱意,让人一时沉醉于眼眶情切。
锦儿见状,识趣退下,独留刘青婉与曹襄二人于房内,相顾而情渐起。
刘青婉见自己方剩一遍眉黛未施,连忙转头避开曹襄的情意,双颊郝然。
曹襄快步上前,接过刘青婉手中墨铅,眼中情浓,他柔声道,“我来。”
刘青婉不做推辞,只是端坐于妆台前,见镜中那人,勾画之间是深情凝望。
“婉儿,今日的胭脂格外好看。”曹襄笑意更深,嘴角带着戏弄的轻佻。
刘青婉方欲开口犹疑自己未施胭色,便对上曹襄戏谑的眼,她不语不言,似是娇嗔着责怪曹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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