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迟迟,残霞绮锦,天边火烧云燃尽人间繁华,落一地凄凉。
屋内二人相顾无言,唯清茶复暖又凉,三杯两盏,何处尽欢。
三旬又过,言语试探几轮,只惹得记忆勾连罢了,牵扯出的却是丝丝缕缕的痛苦缠绵,可若无法交付真心,即风月无边,又如何向对面共赴鸿蒙?
“天色不早了,曹公子即无恙……便放心了。恕婉儿先告辞。”刘青婉将手中一杯清茶饮尽,只觉得甘涩回苦,她峨眉微蹙,却又匆匆舒展,不愿曹襄看出自己心事,故作轻快。
曹襄单手支撑着梁柱,另一手负身背后,隐去眼中流连,淡淡一句,“谁会担心?”
刘青婉本已转身至门前,素手方推,愣滞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谁会担心?若说是自己,他可会信?
本应着父皇之意来慰问,若说是父皇体恤臣子,又是否得体些?
“自然,是我……与父皇。”刘青婉转头望见曹襄神色黯然,遗世独立,却又自舔伤痕,拒人千里。
“曹襄在此谢过陛下与公主好意。”
他哪怕身负重伤,依旧站挺,做全礼仪规矩,向刘青婉代鞠一躬给皇帝,方才默然回身。
屋外暮色更深,天际交黑,确是到了回宫之际,可只有刘青婉知道,见那个人如此孤凄之色后,离开他需要多大的气力。
她目光空洞,神色忧忡,与平阳公主再做寒暄几句后,便怔怔离开了曹府。
曹府门前,锦儿附在刘青婉耳边忿忿说道,“公主,我瞧那曹公子对你不好。”
刘青婉抬眸望向锦儿,见她确有其实的模样,便狐疑问,“为何如此说?”
锦儿从衣袖中拿出一株玉簪花心,嘴角微撅,似有告状之意,“世人皆知公主独爱牡丹,我瞧着曹府花匠移植大片玉簪,我便顺势问道,谁料想那花匠说是曹公子吩咐他们种下的,说公主你见到定当欢喜。”
刘青婉呆看着那一株近黄透白的玉簪,应是被摘下良久,早就失了鲜活,她柔荑轻捻那株玉簪,神色浅淡,若有所思。
曾几何时,她几乎骗过自己,以为她当真喜欢牡丹。
她一出生便受众星捧月,可富贵荣华之后,也要付诸代价。
幼时不懂,当母后约众宫妇赏春游园之时,一位姨母问公主们独爱什么花类,只因自己的姊妹喜爱牡丹,而自己选了平凡人家常见的玉簪,那位公主因她牵连被禁足三月。
事后,母后将她宫中所有玉簪尽数撤去,面色阴沉:“对于嫡公主而言,言行举止,傲然岁月,都必须高人一等,你若不愿,在你身后的众人便得迁着你的身份,自降一分,这便是皇家的规矩。”
时至今日,她再见玉簪,竟是恍若隔世,惊鸿之间,那片片雪白,似是将她心中的城墙倾碎,生出汩汩暖意。
昨夜花神出蕊宫,绿云袅袅不禁风。刘青婉回头望向曹府内阁尽处,内心柔软至极。
那个人如今可是在床前看着株株为她所栽的玉簪?
锦儿瞧见刘青婉的脸色不怒反柔,呆愣不已,她怏怏问:“公主,您不生气?”
刘青婉将那株玉簪细手襟口,卷睫轻扇,酒窝若现,道“回宫吧。我如今,也爱玉簪。”
马夫挥鞭,卷连起秋风落叶,玲声轻扬,脆响回肠。
曹襄立于窗前,瞧着屋外的花匠前后奔忙,面色清淡。
为了给刘青婉一个惊喜,自他回朝,便派人下江南,将所有能入眼的玉簪全部移来,只盼她他日嫁入曹府之时,能与他一起观这场旖旎风光。
当年,游园之时,他随平阳公主进宫面圣,却在汉宫再见刘青婉,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紧攥着一支玉簪花,低声抽泣。
可宫人匆匆,她只得止住哭声,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将手里那株玉簪扔入宫河,远望它离去。
曹襄如今想到那时刘青婉娇嫩的脸上那两行泪痕,仍会心中悸动,他对她的怜惜,不知何时起,已是刻骨深。
半里宫门,闹市泱泱,车粼马萧,人流如织。
车外霞光烈灿,刘青婉只觉得有些晃眼,却又眷恋宫外的风光,不愿阖窗,笑看人间浮光掠影。
“驾!保护公主!”
刹时间,马车猛然急转,未等刘青婉反应,再往街巷尽头撞去,同波涌浪翻,轰声不绝。
马车外,另一烈马发狂怒冲向她的马车,声声嘶鸣,马蹄翻腾,鬃毛飞扬,如豺狼见到猎物一般,势要将刘青婉的马车撕碎。
刘青婉在内间只觉得翻江倒海,似是时刻便要脱车飞撞,一时间她心绪慌乱,失色空拍。
“公主!小心!”马车外一人疾声喊道,刘青婉本以为是马夫,便未作理睬。
直到透过窗缝闭合间,片刻人影闪过,那人,似是陈霖。
俄顷,马车似乎再无动静,烈马长嘶倒地,外面的人潮也归于平静,方知是陈霖平稳了马车。
她方欲下车答谢陈霖,便听到陈家下人声声俱厉,“公子,公子,您醒醒啊,你若是有事,您让公主可如何是好啊?”
刘青婉玉足微滞,她脑海闪过一丝蹊跷,手又收回,眼波流转,向早已惮然失色的锦儿正声吩咐道,“去找曹襄,说我出事了。”
锦儿神色方回,见刘青婉神色肃然,便也不敢耽误,待刘青婉下了马车后,趁着众人不注意速速向曹府奔去。
“你家公子,可有大碍?”刘青婉下车后细观街外景象,见一烈马中剑倒下,鲜血汩汩,血泊中还有另一人,那便是陈霖。
眼瞧陈霖倒在地上,面色虚白,看来受伤确是不假。
陈家下人瞧见刘青婉,哭声不止,更是声声竭戾,其势恢宏,引来闹街几乎所有被烈马惊吓的百姓,“公主,您可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我家公子对您如何您不是不知,他是拿命救您的啊。”
刘青婉本还未将此次意外与陈霖相勾连,眼见那陈家下人要掀动满城风雨的架势,也知此事必有人谋划。
可真当她是三岁幼儿?她便真能纵着阴谋诡计步步落于自身,还全当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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