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就包括李伯年。
虽然李伯年很努力的去洗身上的宋国痕迹,换掉衣服和礼仪,换掉头发和尊严,但他还是四等人,还曾经是宋人。
即便换掉一张人皮,北元人依旧没拿他,或者拿他们这样的人当回事。
荷塘之上的木屋中,罗雁勾了勾唇角,冰冷的光在他眼角闪了又闪,如同敲碎的、不规则的、利利剌剌的玻璃碴。
“你下去吧,时刻注意着李家的动向,尤其是李伯年那条老狗,我能感觉出来,他可能要呲牙了。”
“是,阁下。”
铁安阑走了,罗雁搓了搓自己的手指,他看向自己卧室的方向,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间卧室的门,紧闭。
里面灯光摇曳,在透窗而入的夜风中变换火花的长短和形态。
而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那张填充了软绵绵、弹性十足,又十分保暖的天鹅绒大被子上,三个赤条条、光秃秃的身体仰躺着。
她们曾经是人,或许明天也是人。
但今晚,不是。
……
项飞这两天很高兴,虽然矿场的工作依旧能把人累吐血,但他毕竟多了一个秘密。
在这种苦兮兮的日子里,这种每天每晚每一个呼吸都一模一样的凄惨岁月里。
项飞需要的不是少挖一块石头,也不是脑袋上少挨一鞭子,他需要的是希望,是念想,哪怕是假的,是虚无缥缈的。
不!
最好是假的,越假越好,这样才有滋味,才能好好想着,最好是想不通,想通了就没意思了,最好能一直想。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在挖矿的时候,在一步步往前挪的时候,才能把这些念头放在嘴里翻来覆去的咀嚼,榨干净,吃干净,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然后最好还能掏出来,像牲口一样反刍出来,再嚼一遍,一遍又一遍,谢天谢地它最好还能一直有味儿,这就好了。
如果注定逃不开被奴役的身体,注定无法摆脱痛苦又劳累,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去的所谓身体,那就让灵魂喘口气吧。
不敢谈自由,不敢谈哪怕更久更多,我可以走个神,可以让脑子飞出去,就很棒很棒了,谁让我是四等人呢。
额……
是比四等人还低一等的人,是奴隶,是战犯,对哦,是奴隶哦。
项飞从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躲在草丛中,歪着脑袋去看那个人,看那个手里拿着木枝去不停刺的人,看那个浑身汗液蒸腾却咬着牙的人。
他盯着陆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陆海真的是什么仙人下凡之类的。
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就相信了。
这片干枯到只剩下绝望和重复,只剩下死亡和腐朽的矿场,需要一个念想。
哪怕假的简陋,苍白到空洞,但至少,是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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