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伫立在黄河边,久久地凝视着北方,尽管已年近古稀,但岁月的风霜没能打垮这位倔强的老人,他的身姿还是如标枪般挺立。
两万多士兵默默地伫立在老将军的身后,同样凝视着北方。在那个方向,两个主宰过这个国家,世间地位最尊崇的男人,正一步步地坠落深渊,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身边的战马似乎都感觉到了这肃杀的气氛,也静静地低着脑袋,只有旌旗的猎猎作响和滚滚黄河的咆哮,诉说着悲怆和愤怒。
当得知金兵胁迫徽、钦二帝北去,宗泽立即领兵直驱大名,以兵马大元帅府副元帅的名义召集勤王之师,会兵大名府,打算北渡黄河,控扼金人的退路,截回被掳走的徽、钦二帝。
数日内,宗泽书札数下,可北道总管赵野、河东北路宣抚使范讷、知兴仁府曾懋、甚至另外一副元帅汪伯彦等勤王之兵却无一到达。
大名府内,只有他一支孤军。
宗泽明白,不是这些人赶不及,而是他们怕了!
面对滚滚奔腾的河水,宗泽终于按捺下了孤军深入的冲动。让身后的两万士兵去面对数倍于自己的虎狼之师,结果可想而知,他知道自己肩上担的不仅仅是忠君的道义,更有数万家庭托付和期盼。
“大帅,”都统陈淬的声音将宗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恳切地劝道:“大帅,河边风烈,您已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大帅多保重。”
尽管数月前陈淬因进言差点被宗泽斩首,但他对这位年近七十,仍在为国事奔命的老人,一直充满了钦佩和敬畏。
看着宗泽满面的风霜和忧虑,同时他也感到悲凉,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一年多来的奔波和操劳,让暮年的宗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陈淬字君锐,是莆田人,本是一书生,后因应试不第,投笔从戎,以战功为左班殿直、鄜延路兵马都监、真定府路马步副总管。建炎元年,陈淬归宗泽麾下,陈淬坚毅果敢,有勇有谋,宗泽视为心腹爱将。
“大帅,大军行止,请大帅早作决断。”陈淬见宗泽像是出神,半天没有反应,于是又提醒了一句。
宗泽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猛将,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秋暮般的愁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国是艰难,君锐努力啊!”
君锐努力!
这四个字就像四支利箭,射进了陈淬的心里。面对宗泽,他感觉到羞愧,他突然想起了屈原的那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刻眼前的这位老人,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座只能仰止的高山。
陈淬双目一红,对宗泽重重行了一礼,慷慨道:“大帅,陈淬定当竭力报国,虽死无悔!”
宗泽点了点了头,欣慰地拍了拍陈淬的肩膀,道:“传我军令,回师东京。张邦昌跳梁小丑,悖逆僭越,不杀此贼,誓不甘休。!
“得令!”陈淬一拱手,“元帅有令,大军回师东京!”
……
自从被金人架着当了什么劳什子的大楚皇帝后,张邦昌就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每天都如履薄冰地生活在不安中,度日如年。
金人来向他宣读册文,要他做这个傀儡皇帝时,张邦昌就想过一死了之,以全名节。
可当长绢挂在横梁上,张邦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最终还是退缩了,脖子往上一挂得有多疼啊,他怕疼,他不想死。
既然不想死,那就从了吧。
三月初五,张邦昌在金人的操纵下,正式登基称帝,国号大楚。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在人心不厌宋的情况下,当了这个傀儡皇帝,他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过街老鼠了。现在别看自己站在云端最高处,怕是到时候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张邦昌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在金人的刀锋和国人的痛恨不齿中求活。为了求活,一面要屈从于金人胁迫,为虎作伥,一面又要夹着尾巴做人,时时小心,处处谦恭。
张邦昌也是奸猾鬼,为了给自己留后路,登基之日升文德殿,张邦昌不敢坐到近在咫尺的,那张所有男人都曾梦想宝座上,只在御床西侧设位受贺,并让百官勿拜。
他称自己不称“朕”,见百官时仍然自称为“予”;传谕不称“宣旨”、手诏称“手书”;手下的执政、侍从可以坐议国事,言可直呼其名;平时都不穿龙袍,只要遇金人召唤时,才把那身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衣袍穿上,他甚至连饮食起居都不用天子礼。
这一切的惺惺作态都只为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好活命。
不过,权力真的是毒药,不知不觉就会让人上瘾。
三月初五登基之日,文德殿上百官山呼万岁的那一刻,他真的有点迷醉了,那种快感,也只有真正品尝过的人才懂。那一刻,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个位置上,永远地坐下去……。
一想到文德殿登基,张邦昌的心头又涌起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一天,天色十分惨淡,就像一张死人脸,乌云蔽日,阴风四起,文武百官各个沮丧的像是奔丧一样。
哪像是参加登基庆典,分明就是——,张邦昌硬生生地忍住不在心里想到那个不吉利的词。
“王时雍这个混账,居然率百官下拜,幸好我机警躲开了,他们这是故意要害死我啊。”张邦昌看着眼前这个“从龙第一功臣”、权知枢密院事领尚书省气就不打一处来,此时又不免佩服起自己的机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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