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想过是不是先把人闷杀了再掳走,但后来一想,人都杀了又费工夫掳走干什么?具体用了什么办法我不知道,家里丢孩子的,家里都没有留下血迹或者足迹,也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东西都原封不动,除了人消失了……这个人手法高明得很。最奇怪的是,陈达他家……哦说名字你们可能不认识,他家孩子就是夜里丢的,很诡异,当时他们家都从屋里边儿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一家人守着女孩儿睡的,第二天他女儿还是丢了,门窗还是好好的,关得严严实实。”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几人又和何代平说了几句,何代平反复对他们说,有任何消息一定要及时找他。从何代平一家出来,几人走在虎夫人巷的青石板上,心情都有点沉重,每一个出世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己的孩子,他们本来只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角色,来查探查探失踪女孩的情况,顺便欣赏欣赏夕州的风土人情,但见过这些活生生的、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之后,韩燎原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了。韩燎原甚至会想,这些苦难什么时候才会有尽头?
也许有一个尽头,在那个最遥远的尽头之前,人先要习惯苦难,然后在苦难中寻找乐趣。
夕州这座城的特色就是大街旁边连着一条一条的小巷子,小巷子有各种各样有趣的名字,有叫“摸乳巷”的,因为它实再太窄;有叫“八卦巷”的,不知道是不是不久以前,有一群老娘们儿吃完饭没事儿就喜欢在巷子里聊八卦;有叫“百花深处巷”的,那巷子上冒出一丛一丛的绿色藤曼,可惜现在已是深秋,不知道花季时它该有多美。快走到客栈门口时,对面的酒鬼巷传来一个妇人激烈的打骂声。只听一个妇人用很尖的声音骂道:
“小畜生,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去偷人家东西?!家里没有吗?!你跟你爹一个德行!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听那声音似乎妇人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韩燎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妇人还拿着笤帚使劲儿往孩子身上招呼。奇怪的是,那孩子就这么木木地任她打着,眼泪都没有流一滴。妇人用笤帚打完似乎仍无法消解她心里的怒气,又进屋拿了一根木棍子出来,换成用木棍子打孩子,那小孩不过七八岁,那妇人下了大力道,棍子打在孩子身上发出顿顿的闷声。
韩燎原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眼见那小孩脸上被笤帚打得一道一道的血印子,身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块好皮肉,眼看就要被棍子打出血来,心道若一棍子打在脑袋上,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登时一个箭步冲出去,夺过妇人手中的棍子,怒道:“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
妇人没想到突然有人来管这闲事,一时也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叉着腰道:“我是他娘,我打自己孩子,你管得着吗?”
韩燎原本来性格就颇火爆,道:“我偏偏要管。”
“你知道这小畜生干了什么吗?你就来管?”
“那你说说,他干了什么?非得让你这么打他?”
“他臭不要脸地去偷人家毛笔!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哎我就想不通怎么能有脸去偷人家东西呢?!家里又不是没有,买了五六根毛笔供他用!他偏偏要去干这偷鸡摸狗的事!祖宗的脸都被这小畜生丢尽了!他跟他那不要脸的爹一个德行!再不往死里打,他要上天了!”妇人越说越生气,又扯了笤帚去打那小孩,被韩燎原一把给抓住。
韩燎原见旁边站着一个身着青衫子的老头子,心里估摸着这人就是那被偷了毛笔的店家,道:“前辈,那毛笔一共多少银子?”
“一共五文银子。”
“这儿一共是十文,我买了这支毛笔。”
那店家拿了银子便走了。
韩燎原对那妇人道,“现在我把这支毛笔送给他,这不算他偷的了吧?”
妇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过片刻,喘了口气道:“哪儿来的野婆娘,管到老娘头上来了!”此处省略妇人骂街的无数名言警句。
那妇人骂街的气势虽足,韩燎原却遇强更强。只见她左手将棍子拿到眼前,右手使出一记掌刀一劈,那棍子登时断成两截,另一截棍子掉在青石板路上,噔噔作响。韩燎原厉声叱道:“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这么打孩子,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那妇人大概没见过韩燎原这般泼辣的女子,她又本是个外强中干之人,面对比自己强的人,其实软弱得很,见韩燎原使出这手功夫,吓得脸一白,也不敢说什么了,诺诺道:“知道了,知道了。”
如此过了几日,这几日天空蓝得鲜明澄澈,未见一丝浮絮。不论地上的生灵正在遭遇什么事情,天空总是矜持而冷静的,让你觉得这仿佛还是一个很好的日子。韩燎原他们落脚的客栈旁边有许多小麻雀在老树上蹦来跳去,小麻雀也不认生,有时在人的脚边不过两三尺的地方胡乱蹦跶,不过他们很有灵性,一旦察觉到有人想用脚踩他们,又飞快地扑腾着小翅膀飞到人碰不到的高树枝上去了。酒鬼巷子两旁是一排一排灰突突的土房,房顶上落着成群结队的小麻雀。
由于住得很近,韩燎原偶尔能看到那个小男孩用一个竹条编织的背篓满满地背着各种菜进出酒鬼巷子,一张小脸儿上还留着被扫帚刷过的红痕,倒是没再听见他母亲当街打骂他的声音。小男孩见到韩燎原,一脸怯生生的,也不说话。
夕阳衔山,韩燎原和大师兄、李毒舌他们几个坐在老六酒馆里喝着“梦里香”,酒馆里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自从宋捕头带他们来过这儿之后,他们便是老六酒馆的常客。这几日酒馆生意并不好,大概是夕州最近出的这档子事儿,男人女人都愿意守在家里,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呢?
“发现了尸体!”此时酒馆外一个路人道,语气有些激动。
“尸体就在夕州金郊的一棵银杏树下边儿。”
“……”
几人一听,丢下酒碗和结账的银子,便朝着金郊奔去,他们脚程很快,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围在一棵银杏树下,宋捕快也在那儿,还牵着一条狗,狗的尾巴不停地摇来摇去,红红软软的舌头露在嘴外,两只朝上的耳朵尖尖的。
那尸体并不能算一具完整的尸体,因为只有一颗头颅,刚刚从土里挖出来,头颅还没有腐烂,可能刚死没多久,韩燎原仔细一看,那头颅不正是酒鬼巷里那骂街妇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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