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说道:“也是呢,还是姑娘聪明。”
忆之笑着又去望杏儿,说道:“我的傻杏儿,你怎么这样可爱。”
杏儿正反复品味着忆之方才说的话,又听见忆之的夸赞,半羞半臊地扭了扭身子,说道:“我娘也总这样说。”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主仆俩联袂在茶园信步,一面闲话家常。走了片刻,忆之蓦然听见身后一声咳嗽,紧接着一只手掌按在了肩头,不等她反应,便被一股极刚硬的力量推搡到了一旁,余光只见一角蓑衣从她与杏儿之间穿过,她踉跄了一阵,杏儿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了一把,这才稳了住。
忆之再抬了眼看,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已经兀自前去,斗笠下一头微乱的银发,从背影判断是一位老者。
杏儿先将忆之扶正,又一只手插着腰,朝老者的背影叫嚷:“你这老头,怎么胡乱推人!”
蓑衣老者闻讯,止住了脚步,半侧过身,回望主仆二人,说道:“我们这些茶农,五更上山,‘鸣金’而停,茶篓里的还要拣去乌蒂、白合、盗叶,最后所得的茶叶,由账房管事称算,若能有一斤,才有十五文茶汤钱,也就是老朽今日全部所得。
你们这样的富家仕女,一时兴起把这当闲庭来散步,还要并肩走着挡我的道。哪里又知道耽误我一刻功夫,我孙儿就要少一口吃的。分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这黄毛丫头反倒怪我不客气?”说罢,继续打着栀子灯采茶。
杏儿要与他争辩,忆之忙将她按下,见老者神态矍铄,精神头与年轻后生不相上下,便道:“你家儿郎怎么不来,要你一个老人家如此劳累。”
那老者哂笑了一声,并不搭理忆之,兀自去了。
忆之与杏儿面面相觑,见这一会功夫,那老者已经走远,索性将这一茬丢到了脑后。又走了片刻,自觉困意来袭,遂寻了一处僻静角落,脱了鹤氅披在身上,又拿兜帽盖住脸,主仆二人背挨着背相互支持着,不一会就,进入梦乡,正半梦半醒之际,不觉忽然打了喷嚏,陡然从梦境中跳出,这一会一轮红日高挂,天地大白,日头射着一株又一株明绿暗绿交叠的茶树,将凝结在叶面上的晨露照亮。她呆了半日,不觉还要再睡,要拿兜帽盖在脸上,正举动,只听见嗳了一声,苏子美映入眼帘,他用双手握住忆之的双肩,将她扶正。
忆之背后的杏儿蓦然没了支柱,后仰着猛然惊醒,哎呦叫了一声,忙将身子坐正,怔了一怔后,复又闭目缓神。
忆之被苏子美扶住,勉强坐正,一面用帕子掩嘴打着哈欠,一面继续昏昏欲睡。
苏子美提了忆之的竹篓把子,说道:“请你来采茶,你倒好,在这睡着回笼觉,日头都出来了,篓里才几片嫩芽,也不保护,就赤裸裸叫日光照着。”
忆之闭着眼睛,摸索了一阵,就着把子将竹篓拉了来,搂在怀里,说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安排。”说着向后靠了杏儿,又要继续睡。
苏子美又紧着嗳了一声,忆之察觉出了不对,杏儿的背仿佛不同了。
这样想着,后脑勺支着身后的肩胛骨,将下颌扬起,要后望,倏忽只觉得鼻尖从一片软软的物什上擦了过去,便有一股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双唇,又闻见了男人的肉香。
苏子美的双手又握上了忆之的双肩,忆之连忙就着苏子美的力量,挺直了脊梁骨。她先缓了缓神,越发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何事,脸先烫了起来,她娇怯怯去看苏子美,只见苏子美也是怔怔的,并不知该如何迂回的模样。
忆之尴尬了片刻,扭过身子,对文延博勉强笑道:“文二哥哥,你怎么一声气儿也不出,就跑到我身后来了。”说着,又瞧见了站在他身后,抻长了脖子,圆睁了双目,正摆着惊愕脸谱的杏儿,心里更纠结了几分。
盛毓贞同她的使女走了过来,见众人神色有异,微蹙着眉问道:“怎么了?”
忆之与苏子美异口同声断喝道:“没怎么。”
文延博两颊微微发红,也是错愕的神情,他的胸襟正对着忆之的后背,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出了一会神,才回窍,他将忆之怀里的竹篓拿了过来,望了望竹篓空荡荡的内部,说道:“你倒是说说你的安排,这几片茶能有什么用途?”
忆之哪里答地上来,她的安排能叫苏子美知道,却不能叫文延博知道,不得不搜肠刮肚地想说辞,一时空张了嘴,目光一下落在这一位身上,一下又落在那一位身上,寻思了半晌没有收获,见文延博不依不饶,并不能模糊过去的样子,又纠结了半晌,才灵光一现,说道:“可以……可以……做茶豆团。”
文延博又问道:“嗯,怎么做呢?”
忆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排,说道:“额……先将茶榨出苦汁,再碾了和入甜馅儿。”
文延博先蹙眉着,按忆之所说在心中操作了一回,随即浅笑着微微摇头,不再为难,说道:“既然忆之妹妹没有兴致,大家又累了半日,不如散了回家休息吧。等改日,我再邀诸位到我北山子茶坊一聚如何。”
忆之见这一茬揭了过去,不由松了口气,等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北山子茶坊’时,微微瞠目,问道:“北山子茶坊竟是文二哥哥家的?”
文延博点了点头。
忆之心里一亮,连忙笑道:“文二哥哥不知道,忆之是惫懒惯了的,与兴致不兴致实际也没有关系。即不必顾忌我,也不必改日再约,今日就很不错,日头也好,人马也齐全。”
文延博却道:“我方才听子美兄为你解释,说道你有什么心事。”
忆之嫌弃地望了苏子美一眼,还想再说,文延博抢着说道:“还是改日吧,毕竟殿试在即,也还需要回去读书。”
忆之恍然,忙道:“那自然是不能耽误两位哥哥的时间,今日只能散了。”说着,又有些不死心,补充道:“待哥哥们高中,再聚也不迟。”
文延博作揖,请众人启程,盛毓贞先一步走在前头与他并肩。苏子美与忆之落了三步的距离,跟在后头说悄悄话。
苏子美问道:“你原来是什么安排。”
忆之疑惑地嗯了一声,须臾便明白了过来,说道:“哦,我故作惫懒又不识趣,不正好衬托了盛家姑娘。只是没想到,闹了那样一出……”说着,想起方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往文延博身上靠去,并有了更亲密的接触,不由脸热了热,倏忽又想到了什么,蹙眉道:“我的心事,你怎么也同外男说。”
苏子美忙道:“我哪里知道你的想法,延博见你睡着,便问我,你是否并不想来,我只能解释你有心事,昨夜辗转难眠,也是为你迂回,但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
忆之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还好。”
苏子美直望前方,感慨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打算撮合前头这两位,没成想,你倒和他有了接触。”
忆之的脸复又热了起来,互牵着的左右手,攥紧了些,对苏子美说道:“这事可不能再提了。”
苏子美笑道:“说来他家也是不错的,文大官人的官阶虽然低于姨父,他又没有功名,但这样的人物倒也配得上你。”
忆之笑道:“这话叫映秋姐姐听到,该生气了。”
苏子美不以为然,说道:“只是他家家规极严苛,每日都要站规矩,他也是个严谨的人,你这般散淡,是受不了那样拘束的。”
忆之奇道:“每回见了,他总是表现地温厚平和,通情达理,我竟看不出来哪里严谨呢。”
苏子美道:“你同他才说过几句话,又哪里知道。我认识他这样久,从未见他和谁红过脸,即便有了龃龉,也总能迂回。他师承大儒史兆史夫子,还能分出精神帮助文夫人料理生意。极通人情世故,本质又果敢,心思又深细,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他家还用他的诗文拜谒过吕相,吕相读后大为赞赏,并极力举荐道,来日若入仕途,必定是宰辅之材也。”
忆之沉吟了片刻,说道:“父亲与吕相都是两朝老臣,极受官家重视,父亲宦海沉浮,屹立不倒靠的是明哲保身。另一位却不然,他是什么城府,又多么擅长玩弄权术。文二哥哥能得他赏识,可见也非我同类。”说着又问道:“你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难不成是他这样对你吹嘘?”
苏子美道:“他哪能告诉我,是我父亲得来的消息。”
“怪道你总同他黏着。你竟然自己不知道用功,也走这旁门左道。”
苏子美微怒,压低了音儿,说道:“我朝重视科举,贵族仕宦的恩荫稀薄,就算蒙了恩荫做了官,也是个微末的小官,升迁之路何其漫长。我若有心攀附,大可多多地去清明院走动,守着姨父,或跟着父亲,还愁找不着高枝?”又接着说道:“旁的不论,譬如富兄,那仕途的顺利两眼可见,又有这一层关系。”他指了指忆之,又指了指自己,又来回比划了一番,说道:“也没见我多交往。”
忆之颦笑着,垂下头,低下眼。
众人说说走走,达至马车停靠的半山腰,一行人上了马车,先至盛府,将盛毓贞送回家去,苏子美,晏忆之表兄妹二人又与文延博别过,乘坐苏府的马车回到晏府,今日茶园之旅,也就如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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