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给苏缨的碎银子,兑了八百文钱,是主仆俩所有的积蓄了。
这晚住店是在西陵县西郊外的一家小野店,破败得很,四野无人,灯火飘摇店家傲,嘴歪眼斜把门靠,滴溜溜小眼珠上上下下把苏缨阿曼看了个遍:“穷酸相,爱住不住。”
苏缨还没怎么,阿曼倒先坐不住了,她身为西陵豪富之家苏府的一等丫鬟,从前出入比个寻常人家小姐还精细,脾气也一等一的冲:“你说谁穷酸相?不识货!你狗眼看人低!”
店家也是个暴脾气,立刻就对骂上了:“说你们穷酸相,你和你,你们俩。在我家门口蹭茶喝,八百文钱数了半个时辰,还能数多是怎么的?”
苏缨蛮不好意思的说:“你这挂水牌说茶水免费……我们才来的。”
店家嘲讽道:“免费喝这么多,也不怕尿急,还算钱,讨钱去吧你。”
苏缨似有所悟:“是了,若实在没钱,我们还能去沿街讨钱。”
阿曼都羞得快要埋到地里去了,然而苏缨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至极的事,说起乞讨坦然至极。阿曼戳戳她的胳膊悄悄说:“小……小姐快别说了。”
店家似乎觉得嘲讽羞辱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怪没意思的,便也收起了夹枪带棒的语气:“一晚上五十文,住就进店,不住就滚蛋。”
苏缨有些犹豫,把手里的钱币攥了又攥,只差拧出水来。
“老板,再少点吧?”
“还便宜?”店家急了,没等他反驳。苏缨又问:“四十八文怎么样?”
从未听见过这样还价的,阿曼急得又戳了戳她的胳膊。
店家赶紧打断:“行!得!二位请吧,四十八文就四十八文了。”
阿曼欲言又止,节省了两文钱的苏缨喜滋滋。
屋里一灯如豆,苏缨出来闯荡江湖的第一天,住在离家几里路四十八文一晚的荒店里。卧榻上简单至极的草席,光是看着便感到硬邦邦的冷。屋中燃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油,昏暗又烟火重,苏缨只得在略亮堂些的大厅中给家里写信。
大堂里没什么人,呼呼漏着风。
苏缨回忆着这一天。
“唔,阿曼,今日咱们都遇到什么了?”
阿曼歪着头想一想:“咱们从府里出来,道口遇稚子玩闹,放纸鸢。”
苏缨便在纸上写——甫出家门,即见二三游侠儿,相聚议事,以纸鸢为信,召群侠相见。
“还遇到了垂钓暮归的南老丈,还送了我们一条鱼哩,小姐你真好,把那条鱼都给我吃了。”
——道逢耄耋老者,发须皆白,身姿矍铄,擅使长棍,驱线入水,乃见鱼龙跃波,瘦蛟缠舞。
“……还有打炭的白葅儿,一身烧炭烧的黑黢黢的,天黑都看不见他。”
——又有浑身黧黑者从西面来,观其形状,似书中说述“南海昆仑奴”是也。
苏缨写完,还颇为自得的念了一遍给阿曼听,阿曼不认识几个字,也不知道典故,只当她记得好,还拍了拍手:“明天一早,叫个人送回府里给老爷夫人看。”
二人自得其乐之时,忽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闻声看去,只见是一黑衣青年,修长身材,四肢矫健,面色蜡黄,面貌平平无奇,唯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吃饭,一个人点了一碗粟米饭,一碟拌豆苗,吃的十分简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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