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在单元楼下草坪见到了自家狗砸，白色的小卷毛毛已经弄脏了，摇晃着尾巴冲她欢乐地打招呼。陈薇想了想，去一楼棋牌室跟母亲大人打了个招呼。“妈，你怎么不给豆豆套绳，跑丢了怎么办。”

“哎呀它丢不了，地方熟着呢。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陈妈妈一边摸牌一边看她。

“回家说。我先上去了，豆豆我带走了啊。”

“行，你去吧，记得做饭，你爸六点回来。”

关门，开灯，换鞋，躺到沙发上。狗子跑来舔舔手，猫迅速跳到耳边蹲坐下来，开始舔她的脸。陈薇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以遮挡灯光，叹了口气。这混乱的相亲，早知道我就不去了，她心想。心绪有些乱，她又开始发呆，却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又做起梦来。

陈薇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在操场的角落里躲避阳光，手里拿着英语书背单词。是体育课啊，她想。五中的体育课一向是自由而散漫的，无人约束，只要不出操场，你干什么都行。却总有人不守规矩，从操场半高不高的围栏翻出去，或是找个饭店打牙祭，或是找个网吧打游戏，比如杜泽。杜泽壮硕的身躯落地，正在陈薇面前，手里提着个食品袋。陈薇知道里面装着两块蛋糕和两杯奶茶，他会让自己带给张颂颂，然后一份就归自己了。

十五岁的杜泽已经有一米八，颇有些重量，是个白净的小胖子，幸亏没有满脸横肉，不过配上他万年不可一世的表情，陈薇总觉得他像个土匪，也不知道张颂颂是怎么看上他的。张颂颂是陈薇的同桌兼闺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标准的白富美，两个人从初中毕业的暑假开始谈恋爱，然后进入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继续你侬我侬。

陈薇看见自己撑地站起来，拍拍裤子，接过杜泽手上的食品袋，冲他点了点头，穿过厕所旁的小走廊，悄悄回到教室。张颂颂正趴在课桌上睡觉，长发散开来，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精致的小脸上是紧闭的双眼，眉头皱起仿佛睡得不舒服。拍拍她的背，“颂颂，起来了，杜泽给你买下午茶来了。”张颂颂把脸埋在胳膊里使劲蹭了蹭，直起身来，伸个懒腰，把头发理好。顶着一副没睡醒的表情，伸手揉了揉陈薇的脸。陈薇的脸盘子圆圆的，有些婴儿肥，又冰凉凉的从不出汗，夏天揉起来实在手感很好。

陈薇感觉脸上还停留着她抚摸自己的余温，眼前的场景却已经变了。张颂颂站在黑暗的楼道里，把一叠教辅资料砸到自己身上。“陈薇！你可真行！这两年我拿你当亲姐妹对待，什么都想着你，有什么都分给你，你可真不见外，连我男朋友也分是吧！行，这垃圾玩意儿送你了，我不要了！我告诉你，以后千万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校园暴力！”而杜泽匆匆跑来，用力踹了一脚被反锁的铁门，“张颂颂你发什么疯！把她放出来！这事儿是我的问题，你别迁怒她！”

没看到自己的回应，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来不及看清，画面已经闪到了毕业聚餐的酒席上。杜泽浑身酒气满脸通红的把一瓶啤酒砸在自己面前，玻璃碎片飞溅起来，扎伤了她的手。虽然已经过去八年，陈薇却感觉自己右手中指传来一丝丝痛意。杜泽表情发狠，拽着她的头发逼迫她靠近他，“陈薇，你他妈没有心的。你就是个婊子。”扬起手来似乎想给她一个耳光，却最终忍住了，踹翻了椅子甩手而去。

陈薇看到自己蹲下，不急不缓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扶起椅子，没什么波动地安抚一群被吓到的同学，顶着各种目光离开了那个包间。临走时还不忘关上门，把所有的嘲讽，好奇，鄙夷，统统关在门后。

然后她就醒了。这还是第一次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见过去的自己。确实很婊啊，她在心里感叹。今天杜泽没动手打我，可真是奇迹。手机突然震动，陈薇接起电话。

“喂，您老人家干嘛呢，之前不接电话？”张颂颂慵懒妩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不小心睡着了，睡得有点死。颂颂你下班了吗，要过来一起吃饭吗？我妈买了小龙虾，我给你做麻辣小龙虾。”起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自己身上的猫放进猫窝，顺手给它的碗里加点水，免得它睡醒口渴没有水喝。

“靠，我一会儿有饭局，去不了啊。你别做啊，给我留着，明天我去了你再做，你今晚先吃别的。千万别做啊。”

“嗯好，给你留着。那你明天来的时候带点洋葱，要红心的那种。”陈薇翻了翻冰箱，把鸡蛋重新摆了摆位置，又拿了一把豇豆出来。

“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正事。你今天晚上出得来吗，曹玉洁今天回国，九点飞机落地，我一会儿估计八点饭局就结束了，然后我开车去接你，咱俩一块儿去给她接机啊。”

陈薇听到她那边有汽车喇叭声，猜想她正在去赴宴的路上，于是开口提醒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开车不要打电话，要注意安全。晚上你到小区门口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找你。”

“知道啦知道啦，管家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陈薇有些发愣。当年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因为张颂颂总是丢三落四，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给陈薇管着，要什么就找她拿，于是给她起了这个外号。尽管后来两人尽释前嫌和好了，但自从高三决裂之后，这是张颂颂第一次这么叫她。

陈薇是个敏感的人，今天那王朝阳既然是杜泽的表弟，家境一定不差，却突然跟自己相亲，没有道理，等妈妈回家还需要问一问是什么情况。杜泽知道王朝阳的相亲对象是我吗？陈薇隐隐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什么，心里十分不安。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已经过去的事，为什么不可以删档呢。已经忘记的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人啊人，为什么要有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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