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杯子里的水，盖上杯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7:25，陈薇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和包包，做好随时打卡下班走人的准备。对桌的同事正戴着耳机玩手机，突然抬头说：“哎你们看新闻了吗，咱们公司过去两站路那个学校，有个初三的学生在学校被校园暴力，回家又被他爸训了一顿，想不开跳楼了，还写了两份遗书！”陈薇没说话，同事又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脆弱啊，动不动就抑郁症就自杀，我们小时候日子那么苦不也熬出来了，都是惯的！你说是吧小薇！”

“人家小薇是90后呢，谁跟你似的五十岁了，人家小时候日子好着呢。”另一个同事如是说。

陈薇没说话，无声的笑了笑，抽掉皮筋散开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很细软，十分柔顺，就像她的性格。把头发整理好，从抽屉里拿出护手霜，陈薇开始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涂护手霜，玫瑰味的膏体布满苍白的手背，血管清晰可见。香甜的味道覆盖冰凉的皮肤，萦绕在鼻端。

四个人带着自己的包，关了灯锁上门，出去排队打卡。摁下指纹的时候刚好17:30，小声说了句拜拜，陈薇提着包，拿着手机，慢步朝公司大门走去。她走路很慢，但并不拖沓，只是脚步轻轻，动作缓慢。十一月的傍晚没有阳光，不过天还没黑，风穿过她的头发，有些冷。她家住得离公司很近，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因此陈薇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她有些坏习惯，比如喜欢边走路边看手机。打开微博，就在首页看到了同事说的那个新闻。小孩子的遗书写得言辞恳切，实实在在的令人悲伤。陈薇仿佛在字里行间看见了当初的自己。性格孤僻的小孩子在学校遭受了校园暴力，老师和同学都是施暴者。回到家，父亲习惯性的开始训话，咱们家条件这么差，你爸我挣钱这么辛苦，每天累死累活，供你吃喝供你读书，你必须要努力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改变咱们家的情况，才对得起我和你妈。你看你成绩这么差，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为什么人家都能学会，就你不会，你是比人家笨吗？我看你就是不挨打不知道自己是谁！

脚下踩到一块石头，差点摔倒，把陈薇从回忆里带了出来。微凉的风把一点点泪意吹走，她在心里说，一路走好，祝贺你去到快乐的世界。

站在家门口，便宜的商品房隔音效果并不好，陈薇听见妈妈外放着音乐在打太极拳，这是她最近的新爱好。家里的狗已经来了玄关，隔着门冲自己欢乐的叫唤。父亲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时而压抑时而用力。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先拦住往外蹿的狗，关上门换拖鞋，猫过来调皮地抓了抓鞋带，被陈薇温柔地抱起，来到沙发上。刚坐下，母亲抽空喊她一声：“薇，你爸把米饭蒸好了，你快去炒菜，中午的土豆热一下，墙上挂了白菜，就炒这个。”没有出声回答她，陈薇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塑料的老旧饮水机发出咕咚两声。母亲又说：“你们一个二个的，光知道接水喝，接完了也从来不知道往里加水，我看谁都别喝了才好。”

吃过晚饭，爸爸打开了电视，照旧看抗日战争片。妈妈牵着绳下楼遛狗，顺便去跳广场舞。陈薇抱着猫站在床边，看着昏沉的夜色，发了会儿呆。窗外是一片黑，这一带略有些偏僻，居民楼并不集中，小区对面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山。黑暗从近处延伸到山里，陈薇摸了摸怀里的猫，放下它，转身去卫生间洗工作服。白大褂的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泥土，需要用肥皂搓一搓。坐在狭窄的卫生间里，看着塑料盆里慢慢的注满自来水，倒上一小盖洗衣液，陈薇把白大褂放进盆里，用力揉搓两下。涂在手上的护手霜遇水变得粘腻，还残留着一点玫瑰的香甜气味。泡沫在揉搓下一点一点丰富起来，又一个一个消失

这一晚睡觉时陈薇难得做了梦，自高中毕业，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做过梦了。梦到的是小时候的事情，一家人还住在狭窄的地下室，自己正在门边罚站，等待着拿着试卷的母亲发火。试卷被扔在脸上，母亲愤怒地说：“你一天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在读书，你整天光敷衍我们有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在敷衍我吗，你敷衍的是你自己！”依然沉默的站着，身旁的门板上贴了检讨书，每次考试失利都要写一份检讨书，每天早上背一遍才准出门上学。醒来的时候，陈薇脑子里的第一想法是，当年我反驳了的。我没有敷衍谁，我有在读书，我只是学不会。至于为什么在梦里没有反驳，大概是成熟的灵魂已经提前知晓了都是无用之功。

手机突然亮起，侧头看了一眼，已经凌晨三点多。重新确认了一遍闹钟，陈薇裹紧被子，努力想要快速入眠，明天还要上班。可惜她并没有睡着。黑暗中她忍不住想到，我居然坚持活到了现在，不知是悲哀还是庆幸。其实，窒息得太久，死亡也会是很令人愉悦的。可惜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背上的包袱都太重了。

一米五的床，不很宽，也不很窄。陈薇蜷缩在床上，身上是厚厚的被子，有重量的被子能给人安全感，像是堡垒。深夜格外安静，能听到狗在外面偶尔走动，能听到隔着两扇门，父亲断续的鼾声。实在无聊，她开始计算自己这个月的开销。工资发了三千二，房贷还了1700，买了点护肤品和猫狗的吃用，剩下的留着还花呗。好难啊，她想。如果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我该怎么办呢。妈妈喊我周末去相亲，我该如何应对呢。这个月加班工资凑一起能拿到四千吗。如此如此，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

“小朋友，你到了快乐的世界了吗？”意识迷糊彻底睡去之前，陈薇在心里问。好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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