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南鲁之争,重臣与将军们,死的死,病的病,杖的杖,流放的流放……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一想起自家二弟深陷其中不可救,心里早已是发怵不已。
“再大的事,最多也仅是止于你二弟,其余人等,陛下看在为父昔日的功劳,还有你阿母的面上,断不会无故加罪。”
陛下最宠爱的夫人,莫过于步夫人,就是现在的潘夫人也难以比及。
大公主面容与步夫人颇有神似之处,故而在诸子女中,亦是最受陛下宠爱。
从步夫人去世后,陛下给大公主加长公主号就可以看得出来,大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若非有大公主的支持,全琮还真不一定敢掺和到南鲁之争里——就算是掺和,也断不敢掺和得这么深。
“我死后,汝与诸兄弟,定要小心侍奉汝等嫡母,晨昏定省,不可有丝毫懈怠。”
全绪连忙应下。
大汉延熙十年正月,吴国吴国右大司马的全琮病亡。
陆逊和全琮各为南鲁之争中双方代表势力领头人物之一,两人的死亡,也暗示着吴国的储位之争终于降下了温度。
五月,原本代替陆逊镇守襄阳的步骘,去年九月才从襄阳调回建业出任丞相,紧跟着全琮之后病重不治。
陆逊、全琮、步骘,再加上早几年在荆州病亡的诸葛瑾,此皆是吴国重臣大将,同时也是吴军的中流砥柱。
如今看着他们逐一死去,让大病一场差点也去了黄泉的孙权,越发地感到一种紧迫感。
他召集了重臣,商议道:
“吴汉结盟共伐贼人,已有二十余年矣。这期间,汉国先是出祁山,取陇右凉州,再出汉中取关中并州,又越函谷而取洛阳河南,如今已举大兵向河北,欲拿下幽冀之地。”
“反观我大吴,虽亦屡屡出兵,将士亦多报功劳,然则除却拿下襄阳之外,余者全无大功,每每思及此事,吾无不痛心疾首。”
孙权说着,脸上露出痛心的神色,“特别是洛阳河南之地,我大吴曾与汉国有约,函谷以东,划为大吴之地,故而本当属我大吴。”
“然则如今却被汉国先行一步占了去,何也?西蜀之兵强耶,江东子弟弱耶?”
“若当真如此,我大吴又如何能败曹操的北方之兵于赤壁,挫刘备的西蜀之兵于夷陵?”
面对孙权的一番质询,众臣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甚至有人在心里嘀咕:
赤壁一战,主要是周大都督指挥;夷陵一战,则是上大将军之功。
然则周大都督之子如今安在?
上大将军如今又何在?
现在大吴唯一的一支精骑,其领军将军朱据还被禁足着呢!
江东世家大族联姻众多,关系错综复杂无比,孙权借南鲁之争打压江东世家,已经让江东大族不少人心里不满。
特别是吴郡四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前有张温被罢黜,后有陆逊被逼死,余者主要子弟亦多是被流放,更是激起了江东世家大族兔死狐悲之感。
唉,本以为推孙氏称帝之后,大伙的江湖地位也能跟着提高。
谁料到吴王成了吴帝,大伙的日子比起以前,却是越发没有了盼头。
别的不说,就是同为吴国所属的荆州土鳖,不但没有在这一次南鲁之争中有任何损失。
反而因为毗邻汉国,居然能借着与汉国之间易市,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了,这找谁说理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加上心怀不忿之下,听到孙权这么一问,忍不住地嘀咕两下,自然是在所难免。
孙权看到众臣皆是垂首,只道他们都是惭愧,于是继续说道:
“故此次汉国大举进兵河北,吾意欲领军北上,攻打合肥,以收取山东之地,诸君以为如何?”
啊?
陛下你又要去打合肥吗?
这一次,大伙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劝说:
“陛下龙体方愈,当静养龙体为佳,御驾亲征,未免劳苦,万一太过劳累,届时将置吾等臣工于何地?”
“是啊是啊,我大吴近年来连番征战,民众早已贫苦不堪,昔前汉与民生息,才有后来之盛,陛下亦宜息兵,休养生息,待魏国有乱,再举兵北上,事半而功倍也。”
……
孙权一看众臣不支持,顿时就是大怒:
“今坊间多有流传‘孙十万’之说,讥讽朕屡征合肥无功,尔等身为臣子,不思为君上雪耻,反劝吾休兵不战,莫不成亦认为朕当得此号耶!”
诸臣一听,心里顿时齐齐皆是“我曹”了一下。
陛下怎么连这个事都知道了?
也不知魏贼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派了细作在建业散播流言:
孙权屡提十万精兵北上攻伐合肥,却次次失败而返,当真是仲谋不谋,不若改字十万,曰孙十万……
听听,孙十万!
能想出这叫法的家伙,简直就是恶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若是陛下在有生之年不拿下合肥,恐怕日后史书上真要有好事者提上这么一嘴,到时候就真的掬尽大江水都洗不干净了。
所以莫说陛下身体已经恢复,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听到这个叫法,直接带病提刀起来,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只是想到孙十万这个名号,不少人嘴角一抽,也可能是一咧……
然后再也不敢说话了。
因为再劝阻,那就相当于劝说陛下自己把自己钉到青史上耻辱柱上。
孙权看到没人再劝,于是就把此事定了下来。
吴军准备大举渡江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
原本镇守扬州的王凌,因为受到曹爽的重用,再加上河北告急,司马昭前来救援,所以已经被曹爽调回了朝中。
临时接替他的人,乃是扬州刺史诸葛诞。
诸葛诞得到了这个消息,不敢怠慢立刻派快马前往谯县送信,然后又召众人前来商议对策。
有人建议增发青徐之兵前来,有人建议请朝廷再派将士前来。
唯有安丰太守王基力排众议,劝说诸葛诞道:
“孙权聚重兵于建业已有年余,一直未有动静,今方突然发动,于兵法不合。”
“吾闻吴寇朝中党争激烈,竟有裂国之忧,权为防忧患,这才召兵而聚。此言就算是未能尽信,但亦可看出吴国内忧不稳。”
“且昔孙权亲至合肥,陆逊至江夏,其后全琮出庐江,皆无功而还。今陆逊等已死,而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
“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定支党,还自保护耳。”
“车骑大将军即王凌镇扬州多年无事,使君甫一接手,仅闻吴兵欲至,未见其实,便大动干戈,未免显短于人。”
“不若令江边诸部严密查探,以加防范,再令扬州诸郡县加强防守以备贼,合肥城坚,只要有备,贼必不能急破之。”
“待贼兵至,使君再派兵前去救援,亦未迟也。”
诸葛诞称善。
王基字伯舆,东莱曲城人也。少孤,与叔父翁居。翁抚养甚笃,基亦以孝称,颇有才干。
时曹爽专权,魏国风气大坏,王基撰《时要论以讽之,不为曹爽所喜。
当曹爽接到诸葛诞的信,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再看到后脚送过来的王基关于孙权此次进兵的分析,颇有些忧虑地说道:
“谯县非许昌,更非洛阳,毗邻扬州,若是孙权当真领大军而至,则当如何?”
台中三狗之首的丁谧却是笑道:
“此谓天助大将军,大将军何故忧虑?”
曹爽一听,顿时就是一怔:
“彦靖此话可意?”
丁谧微笑:
“大将军不是正在为派兵前去救援河北而烦恼吗?这个消息一来,大将军的烦恼不正好自解了?”
司马昭雪地跪在大将军府前,最后逼得曹爽不得不答应派兵救援河北。
只是当时借口严冬不好出兵,且战事未起,让司马昭再等等。
待到开春之后,又借口积雪初化,道路泥泞,且春耕为重,不宜劳动百姓,故而再等等。
眼下已到夏日,河北军情,开始变得焦灼,曹爽自然也没有借口拖延。
只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司马懿牵着鼻子走,再听到司马懿又得了塞外五万精骑相助,他就更不乐意在这个时候派兵。
就算派兵,那最好也是在司马懿危急之时,才好拿捏。
但一时间,他又没有什么好法子。
此时听到丁谧一说,曹爽的胖脸顿时就喜笑颜开:
“吾竟是忘了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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