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詝的眉头蹙了起来,安德海察言观色,道:“哎,皇上,这些下人太没规矩了……”
奕詝忽然一摆手,示意他噤声。
漆黑一片的储秀宫,亮着一点光。
奕詝朝着那道光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星烛火,在烛台里微弱的摇曳着,将一点光,一点热度,打在破了一洞的窗户上。
奕詝就站在窗外,透过那个洞,借着那一点光,看着窗内的她。
储秀宫里的人都不知哪儿去了,就留了杏贞一个,孤独地坐在灯下,都已经夜半三更了,还在做着绣活。
屋子里一定很冷,因为她时不时要停下来一会,揉搓一下双手,将略显青紫的手指放到嘴边呵气,等手指恢复了些知觉,才重新拿起针线刺绣。
只是屋子里不但冷,还暗,许是为了让蜡烛能够烧久一些,故而将灯芯掐得极小极细,杏贞坐在这样一根蜡烛旁刺绣,绣一会就要揉揉眼睛。
如此潦倒之姿,连安德海看了都有些心生不忍,更何况是……他小心瞥了奕詝一眼,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心痛。
说奕詝心中没怨气,是假的。
但再多的怨,他也只是对她避而不见,并没有刻意为难她……至少他从未想过要在衣食住行上为难一个人!为难他的小丫头!
吃点东西好吗?穿点厚衣服好吗?再不济,将蜡烛点的亮一些好吗?别让朕这样内疚好吗?
——这些话在奕詝心中翻腾,却迟迟说不出口。
呼——
屋内的烛火忽然一跳。
杏贞忙放下针线,伸手护住烛火,免得它被外头灌进来的冷风吹灭。
烛火剧烈摇曳了一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杏贞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的朝窗口看来。
奕詝急忙避开,还不忘把安德海也扯到一边,两个人壁虎一样在墙上贴了许久,直冷得安德海低头打了个喷嚏。
奕詝狠狠瞪他一眼。
安德海忙双手捂嘴,无辜地看着他。
等了一会,奕詝悄悄往窗内看了一眼,见杏贞仍在低头刺绣,松了口气。
“皇上。”安德海压低声音问,“不进去吗?”
奕詝摇摇头,转身就走。
人虽走了,心却留了下来。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她朝手心里呵气的模样,就是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就是她手里那副观音像。
——却不想,第二天,他竟又见到了这幅观音像。
在太后的宫殿里。
屋子里烧着无烟炭,纵是冬天,也温暖如春,太后将绣像捧在手里,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
“这观音大士端庄可亲,悲天悯人,肌肤又圆融干净,褶皱衣带也十分立体,绣坊这回倒是下了功夫!”
英嫔微微一笑:“太后谬赞,这幅观音像是献给您的礼物,他们又怎敢不尽心呢?”
太后微笑着点头,转身叫人将绣像挂起来:“皇上,你也来看看。”
凑近之后,奕詝更加确定,眼前这幅绣像就是杏贞做的那副,他瞥了一眼英嫔,见她只顾与太后说笑,半句也不提杏贞。
鬼使神差之下,突然伸手摸了摸画像:“观音头发如此逼真,不像是绣线,难道……这是真人的发丝?”
太后看向英嫔:“绣娘用青丝入画了?”
英嫔看了一眼佛像:“汉人与满人不一样,若满人断发,是大不敬,可汉人用根根青丝入绣,更显对菩萨一番虔诚之心!这是早有的做法,叫发绣。”
奕詝手指划过观音眉心一点红:“这一点,分明是血迹。”
英嫔垂了垂眼:“皇上,这可能只是个巧合,绣娘的血落在绣绷上,为了怕被看出来,才会化为额心一点红。”
太后感叹:“这绣娘真是心思巧妙,我还真想见一见。”
英嫔怎肯让杏贞分薄恩宠,当即笑道:“太后,绣像并非一人完成,而是整个绣坊最出色的绣女通力合作。您若要见,臣妾亲自去宣。”
太后捧着绣像,点头:“一手好绣活的绣娘,宫里比比皆是,肯这样用心却是极少数,是该好好赏赐。”
奕詝看着满脸纯良的英嫔,神色复杂。
回到养心殿,他仍久久无法释怀,脑海里一会儿是菩萨眉心一点血,一会儿是杏贞一边咳嗽一边刺绣的模样,坐立不安了半晌,忽然发泄似的,一脚踢上火盆:“把这个送去储秀宫!”
安德海看他一眼:“嗻。”
“等等!”皇上喊住他:“记住,这不是朕送去的!是……”
安德海:“是内务府想弥补过失,特意送去了新炭盆,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奕詝冷哼一声。
安德海捧着火盆要出去,奕詝敲了敲桌子:“再送一盏琉璃宫灯去,朕不喜欢瞎子!”
“嗻。”安德海应完,忽问他,“皇上,您既然舍不得兰常在,怎么不过去见她?”
奕詝呵斥道:“住口!”
安德海立刻往自己脸上甩了一个巴掌:“奴才多嘴!”
奕詝却不是生他的气,他豁然而起,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颇有些咬牙切齿道:
“朕不是关心她,只是不愿后宫有人受到苛待,内务府这些狗奴才,就算兰常在再不受宠,也容不得他们作践!”
安德海:“皇上放心,奴才一定重罚!”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闹市有远亲。一见奕詝回心转意。
原本门可罗雀的储秀宫又重新热闹起来,太监们忙着端火盆,挂宫灯,连床上的幔帐,窗户上的窗纸都换了新的。
活计虽多,但人手却更多。
原本四下寻门路的宫人,如今又回了储秀宫,为了在将功补过,在主子面前表衷心,一个个抢着干活,没一个喊苦,也没一个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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