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无边的夜色难得地送来了一缕宜人的微风,可杏娘却没什么心思去仔细聆听。
三尺窗台下,半顷残荷汲汲顾影,红衣老,碧云残,枯梗折腰,冷蒂髡首。想这里,曾经也是碧云十里,红酣千顷,棹歌欢声,荡月流波,而如今却只剩下几枝朽骨孤立池中。
一种时节的凄凉弥漫在湖面上,偶尔,湖心泛起点点浮沤,人还未注意到,它便如幻影一般消失了,留下一圈让人来不及怀念的涟漪。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林公子你以风流子自居,想来是不知这入骨相思之苦的。”望着池面上被风缓缓推开的细纹,杏娘道。
“娘子,你说为何这些个词人诗人总说相思是苦的?明明红豆是甜的啊。”林江仙于扭曲的五官间挤出一丝笑容。
杏娘道:“那是因为诗人词人先尝了红豆,再去尝相思的味道,然后再回味红豆的味道,所以他们会觉得相思是苦的。”
“怎么红豆与相思不是一物么?”
“红豆乃无情之物,相思为有情之物,两者怎会是同一物呢?”
“看来不是我不知相思有多苦,而是我根本不识相思为何物啊。”林江仙费力地自我解嘲道,然后嘿嘿一笑,又问道:“娘子,你说有没有红豆是苦的,相思却是甜的?”看他提问时的表情,分明是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杏娘讶然一皱眉,沉吟不语,似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又似是在理解他的意思。
林江仙没等杏娘作答,接着问道:“娘子,能告诉我窗外什么景色吗?我好像闻到了梅花的香味。”
林江仙合上双眼耸了耸鼻子,欢然舒眉道:“唔……好香!”
而后,他缓缓睁开眼来,费力地挺直了自己几乎僵硬的身体。那一碗酒的作用早已失去效力,但他再没有向祁穆飞再次表示他内心的那份渴求。
他试图将他那两条横躺着的腿竖起来,好让自己像一个人一样,准确的说,是像一个男人一样地平等地站立在祁穆飞的面前。
但是墨门的“皮里春秋”没有给他这个尊严,反而给了他更为惨痛的惩罚。
锥心刺骨的疼痛贯穿了他全身的肌肉与神经,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徒劳的抗争。
经过这番折腾,林江仙已经精疲力尽,他颓软无力地瘫坐在地,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嘴里大口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他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而他几次试图向前伸出了他原本俊美的下巴,但每次抬头,他都能听到他的下颏会发出一种表皮因为常年剥蚀而向下脱落的声音。所以前几次,他都放弃了。
但这一次,他毅然抬了头,强忍着疼痛,带着轻狂的笑容朝着近在咫尺的祁穆飞咧嘴道:“怎么样,祁爷,猜不到吧?”“哈哈……”“既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收着这份‘相思’了……”
“你。”
在林江仙犹似得逞的笑声中,祁穆飞给出了答案,而这答案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你猜我想”的游戏里,祁穆飞很少输过。
林江仙的笑声戛然而止,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他给了祁穆飞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而祁穆飞则一脸平淡地向他张开了右手手心,手心里还有一粒药丸,“这是病木春,现在你可以把那颗骰子还给我了吧?”
林江仙望着那颗药丸,死水一般的眼睛里微微浮起一丝冷蔑的笑,但最终,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这一丝徒劳无益的倔强。
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丝毫的怀疑,林江仙张口就把药丸吞进了肚里。
而他,也按照“游戏”规则交出了他的骰子。
祁穆飞掌心向上,等待着他;而他嘴角微扬,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那颗骰子,还特意在祁穆飞的眼前展示了一番,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之拈于三指之间。
可一转眼,这颗玲珑骰子便化成了一堆“骨灰”,银灰如屑,红豆成末,一点一点从他的指缝间飘泻而出,无风而散,没有给祁穆飞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
“你!”
同一个“你”,却是此一时彼一时。
“你什么你?没错,我答应了你,但我现在自食其言了,你能怎样?”
“做人,决不可忘恩负义!溺水者恩将仇报,其心可诛!”
这是当年乌有禅师向祁穆飞和另一位小和尚讲述那个九色鹿的故事后,那位小和尚曾说过的话。
“既然答应了人家,怎能自食其言呢?”
而时年六岁的祁穆飞则说了这么一句算不上什么大道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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