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年的除夕到了,街上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张彩霞家里的灶台锅里炖着肉,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海燕、虎子匐在桌上写着作业,张彩霞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嘴里唱道: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马大柱坐匐在柜上痴痴地听唱歌。
张海燕道:娘,你唱的真好听,我学了一两首就把我们同学羡慕的不行。
张彩霞:你啊,还是要好好读书,别净学那些个没用的东西。过了年就要考大学了,好好努力,争取去省城读书。
张海燕笑道: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张彩霞慈爱的望了女儿一眼,笑道:你心里有数,那你说说要考个什么样的大学?
这个问题,她娘问过多次,她从来没有正面的回答过,只是含糊着敷衍过去,张彩霞知道女儿心思缜密,不把握的事情不肯轻易答复,所以也从不逼问。今天过年,张海燕心情又好,于是笑盈盈地反问道:还记得你给我讲我名字的来历吗?
高尔基的海燕承载着她和伟哥美好的青春时代,对张彩霞来说,那是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她怎能忘记,笑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说着便不由得忘情地朗诵起来: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张海燕兄妹几个都听的入神,大家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动情,不禁跟着她一起,陶醉其中,虎子赞道:娘,你朗诵的真好,是不是上台表演过吧?
张彩霞被儿子这么一说,知道自己失态,不禁脸就红了,嫣然一笑道:妈也和你们一样,也有过年轻的时候。
张海燕立刻兴奋起来,好奇地催促道:那您快说说,您年轻的时候啥样?
张彩霞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还能啥样儿,还不跟你们一样,你们有的,娘都有过,都经历过。
张海燕兴奋道:娘在学校里一定也是个大美女,一定也很招男生喜欢,您快说说,你和我爸是咋认识的?
张彩霞眼睛“蹴”地一暗,连忙将话岔开道:刚才不是说你考学的事情嘛!怎么的就跑题了呢!你快说说,你要考的学校跟海燕有什么关系?
张海燕见母亲绕开了话题,只得失望的叹了一声,继而拿起那本已经被翻烂了的高尔基的散文集,在母亲面前晃了一晃,笑着道:当然有关系啦,您从小就和我一起读这本诗集,又给我取了个海燕的名字,我就知道这海燕对您对我都很重要,可我长这么大了,还连它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它呀?!
张彩霞慈爱的看着女儿,母女俩心心相通:你是想去海边读大学吗?
张海燕肯定道:当然,我一定要去看着海燕读书。
张彩霞不无担心道:那里离咱们这里很远啊,而且那里的学校分数很高,你能考上吗?
张海燕自信道:当然,没问题的,这几次模考我都考的很好,一定能考上的!
张彩霞听了有些激动:真的吗?真的能考上吗?我看你能考上省城的大学就已经很不错了!
张海燕不以为然道:咱们省城是看不到海的,我的梦想就是去有海的地方,那才是海燕生活的地方。我要带着你们一起走,离开这个家,去有海的地方读书!
柱子和虎子俩人异口同声道:真的吗?也带我们一起去吗?我也要去看海燕!
张海燕坚定道:当然,咱们一起去看大海!
说完,忽地又神色黯然地叹道:唉,这年要是他不回来该有多好。
张彩霞道:傻丫头,这家里头没了你爹还叫什么家啊?还咋过年啊?
张海燕反驳道:谁说的,我觉得有娘便有家。
马小虎接话道:锅里有肉,炕上有娘便是过年!
张海燕、马大柱道:就是。
众人欢笑。
张海燕道:娘,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张彩霞道:你爹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要是没有他,哪来咱们这一大家子啊。
张海燕道:他不坏?那天底下还有坏人吗?喝了酒就满世界撒酒疯,拼命打你,这还不算,还成天个不回家,在外面鬼混。
张彩霞道:他不回来,咱们不还图个清静吗?再说了,他在外面也不光是干那事,乡里乡亲有个事儿的都指着他呢!别人还是敬着他的,要不咱家哪儿来的这么些个年货啊。
张海燕道:干好事?我看能有万分之一吧。这些年的年货,怕都是看在娘,您的面子上吧,娘,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这么对你,还替他说话。
稍顿,海燕继续道:他还到处去败坏我名声,我恨不能杀了他!谁要是替我杀了他,我就将身子给他。
众皆大惊失色,张彩霞赶忙打住道:别瞎说,你们的命金贵,你们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呢,可不能乱想!
众人回过神来,马小虎道:娘,外面的世界啥样啊。
张彩霞道:都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啥样了,我知道那时候啊屋里就有抽水马桶,大冬天的不用拿着棍子去院子里上厕所,费力捅鼓还冻屁股。
说着,自己都笑了。
张海燕道:啊,这城里人也太不讲究了,这屋里吃屋里拉的,多骚气啊。
马小虎道:抽水马桶是个啥?
张彩霞道:你们这些个傻孩子们,好好的念书,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们进了城,就什么都见识了。
众人发愣道,面露向往之色。
夜深了,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柱子、虎子都在睡梦中了。张彩霞坐在窗边借着路灯光补着虎子的裤子,她现在喜欢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处。在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一天也待不下去,她害怕孤独,那会使她想起痛苦的往事。
所以她一来就拉拢了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将这屋子里的白天填的满满的,和她们一起快乐,一起欢笑,这就是她想要的,可到了晚上,还能有谁来陪她呢?
只有孤独陪伴着她,她惧怕黑夜的,她害怕马国利对她施暴,但她更害怕自己一人在这荒郊野岭的黑夜里独处,那是因为她害怕孤独,和黑夜里的孤独相比,她甚至更希望马国利在她身边,那能让她暂时忘记孤独。
她不停的找事情做,她忍受着马国利的虐待,都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忘记孤独,因为在她孤独的时候,那些个记忆便会悄悄地来拜访她,而记忆这东西是很任性的,它最喜欢那些个让她伤心与痛苦的事情,这比马国利对她的伤害更让她感到恐惧。
随着孩子们的降生与成长,随着她在村里的地位与日俱增,这些都让她忙的不得闲,这种对黑夜、对孤独的恐惧慢慢的从她的生活中退却,渐渐没了踪影,可能是真的忙忘了吧。
现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各个乖巧懂事,不再烦她,而她却喜欢上了这份黑夜的独处,这让她有时间一个人机械地忙着手工,思念着远在天边的亲人们,她想她的伟哥,想她的父亲,想她的兄弟,想她妈和妹妹,他们现在都什么样了?他们都好吗?他们此时都在干什么呢?他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在想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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