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此刻,她望着手中的户口本和结婚证发着呆,落着泪,她的苦日子要开始了,她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头,为了他的伟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坚强,她想家,想她妈,想她妹妹,想那个因为她而破碎了的家,都是她的错,唉,就当是赎罪吧。
因为马国利不是头婚,因为破四旧,因为两人都没有亲戚,因为她是捡来的媳妇,因为马国利根本不在意什么形式,因为她一千一万的不情愿,因为这个那个的诸多原因,没有婚礼。
但是马国利还是高兴的,在县里办手续的时候,特地找了个熟悉的屠户用土特产割了十来斤肉来,往灶上一撂,她和来帮忙的崔秀兰便开始忙和起来了,崔秀兰边忙边教她些这里的规矩:俺们这里的规矩说也简单,一句话就能给说明白,那就是以后要围着男人转,吃呀、穿呀要先紧着你男人,起得要比他早,睡得要比他晚,听他的话,把他伺候好。
她默默地忙着、听着,这些都不是事儿,她不在意,在她下定决心和这个男人结婚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了受任何的罪,因为这是她的报应,她活该!和她犯下的罪相比,这都不是事儿,她早就准备好了接受这一切,不吭不争,直到她接不住的那天为止。
崔秀兰见她不答,有些担心道:还有一条就是女人不许上桌吃饭,咱们只能在灶台吃。
崔秀兰怕这条她接受不了,因为她听说城里女人都和男人在一个桌上吃饭,县里来的女干部对这一条是异常的愤怒,为此召集全村的妇女同志们专门开会,给她们宣讲什么叫男女平等,鼓励她们斗争,要她们反抗。可县里的干部一走,她们就都乖乖地回到灶台上去了,因为她们知道,在这里,男人是天,她们不敢违抗,也没能力违抗。
崔秀兰怕这个天外来的女人接受不了,可事实证明,她崔秀兰是想多了,当张彩霞听到这点后,脸上竟然掠过了一丝释然的喜色,崔秀兰觉察之后很是纳闷,她哪里能明白张彩霞的心思,这正是张彩霞想要的,和她英俊潇洒魁梧高大的伟哥相比这个贼眉鼠眼、龌龊猥琐的马国利看着就让人想吐,她才不要和这个比他爸还土的男人一起吃饭呢,一千个不要,一万个不要,她正发愁今后如何去面对这个男人呢,最好是能够不看!尤其是吃饭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她看见,睡觉时候可以拉灯,这要是吃饭的时候看见,还能吃得下吗?和她的伟哥相比,这男人看着就让她恶心,让她反胃,这个正好,眼不见为净!
村里的喜事不需要发请柬,也不需要去挨家挨户地登门邀请,炖肉的香气飘出了锅子,漫过了屋子,飘向村子的四面八方,这肉香味只有过年才有,大家对这味道的敏感得比狗鼻子还灵,闻着味儿就先来了20来个人,小小的屋子挤不进这么些个人,所以院儿里也站满了人。马国利高兴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忙着一边让烟,一边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大家瞟着灶台上的新娘子羡慕的羡慕,道喜的道喜,欢声笑语地扯着闲篇儿,剩下的就是咽着口水等着开饭了……
喜宴出锅,热气腾腾地端到大家的手里,人手一碗大排面,这是新娘子从她妈那里学来的手艺,虽然不是用的排骨,虽然只是照猫画虎,虽然她妈自己也是学艺不精,但这毕竟是浇了肉汤还盖了两片薄肉片的面啊,加上新娘子对美学的特别讲究,肉是肉、汤是汤、面是面,还加了香葱沫点缀,那面就显得跟这美娇娘那样的清清爽爽,一种江南风格的卖相,完全不同于村里人常吃的哨子面、口水面,乌里乌涂的,还没什么荤腥。
新娘子芊芊玉手端着这热气腾腾的面条,一碗碗的递到众人手上,透过腾腾的热气,新娘子水白粉嫩的俏脸透着淡淡的哀伤,这是她自找的,不想哭给这些不相干的人看,所有接面的男人见了都会不禁一呆,险些将那碗掉落在地上,新娘子像是早已习惯似的,毫无表情地提醒道:接稳了,小心烫。
那些庄稼人立刻开始扭捏起来,幸好脸黑泥厚看不出脸红,只见露出一排白的、黄的牙来,讪笑道:嚯,嚯,确实挺烫的!
说着赶忙假装将两双手指拢到嘴前吹着气,眼睛还是停在新娘子的脸上,那是一张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脸,无喜无悲,就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大慈大悲,就像是个霞光普照的观世音娘娘。反正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新娘,一个没有婚礼的婚礼,一个不像新娘的新娘,一碗没有排骨的大排面……
这一切丝毫不减人们参与的热情,就像咱们现在去看演唱会和足球赛一样,明明知道那里瞧不真切,没什么好看,可还是忍不住的想去看,就像是在路上碰见两个人打架,那不也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堆人看嘛!
当时在这样偏僻的一个小山村里,能吃上这样的一碗肉面,那是相当的奢侈的,虽然这里号称是赛江南,但毕竟不是江南,这江南卖相的面,大家一辈子都没见过,但要是和这新娘子相比,那面简直就不值得一提,因为那面不酸不辣,除了卖相好看之外,并不合大家的口味,那新娘子就不同了,似乎这天底下的男人口味都出奇的一致,要的就是卖相。
什么叫秀色可餐?说的就是这个,太新鲜了!馋得口水直流,我说的是面哈,请大家不要瞎想!
这大棑面的鲜美多汁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大家从十里八乡的赶过来,排着队的来吃面。人来的越来越多,肉切的越来越薄,碗没那么多也不要紧,前面的人三两下吃完,赞上一句撂下碗抹嘴就走,崔秀兰接过空碗在水盆里涮一涮再给下一个盛上,村里缺水,卫生就不讲究了,这样的流水席开到天黑人才散尽。
马国利端着手上的面,吃了两口,发现新娘子和崔秀兰忙着收拾灶台,锅里已是毛也不剩了,便走上前,将碗递到新娘子面前,张彩霞刚才是人多紧张,感觉不到,现在放松下来,立刻毛病就全来了,眼睛一看到肉腥,心头一阵翻涌欲吐,连忙别过头忍住道:你吃吧,我不饿。
崔秀兰在一旁见了立刻醋意大发:呦呦呦,啥时候学会疼人儿啦?
马国利见张彩霞不接,想了想,便将碗放到了灶台上,转身拿起一盘山药蛋蛋和酒瓶,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喝了起来。崔秀兰见张彩霞并不去端面,看了看两人道:你俩都不饿,那我吃啦,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崔秀兰又望了一眼拖着张彩霞的柱子,拿了个空碗,挑了半碗面条道:我吃半碗,剩下的给柱子吃吧。
说罢,三两下吃了那口面,涮了碗,便也告辞走了。
张彩霞收拾完灶台,端起那半碗面,强忍着呕吐欲,做在小凳上,拉过柱子,用筷子挑起那薄的透明的肉片,喂进柱子嘴里,柱子吃完了面,张彩霞便搂着他仔细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这间屋子是属于她的了,其实,在她决定嫁给这个男人之前,就已经认清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骨子里还没坏透,她不怕他,因为有她妈做榜样,她知道怎么和这样的男人周旋,她盘算着,不管它如何的简陋,她要像她妈那样,让所有人一进来,就知道这间屋子是属于她的。
马国利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来到张彩霞身边,伸手拉开了偎依在张彩霞怀里的柱子,一把将张彩霞抱了起来,快步走到炕边,将她扔到炕上,扑了上去,张彩霞从遐思中惊醒,拼命地反抗起来:干什么你!啊!快松手!柱子看着呢!放开我,你先去洗洗,啊,不要……
柱子在一旁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马国利起床,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阳春面,一盘炒白菜,一个煎蛋,两个窝头,都是热乎乎的,他平时是昨天的棒茬粥配窝头咸菜,都是凉的,因为他懒得热,他嘟囔了一句:白面鸡蛋以后就不要弄了,太浪费。
灶台上正在喂柱子吃饭的张彩霞哦了一声,算是答应。马国利望了一眼阳春面,转身去灶台拿了一瓶酱油、一瓶醋、一盘子干辣椒面和一个空碗过来,清汤寡水的,不合他的胃口,他把面捞进空碗,准备倒上酱油。
可转念一想,挑起一根面条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像是他新娘子的味道,又端起面汤尝了尝,便放下酱油,将面重新倒回汤里,坐下吃了起来,煎鸡蛋也是他不常吃的,这样的做法费事费油。
吃罢了饭,马国利起身,瞥了一眼灶台上正在吃清水面的张彩霞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起身去了。
他要去巡视村里的治安状况,这是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家徒四壁,夜不闭户,邻里街坊、乡里乡亲的除了男女苟合之外,根本就没有坏人生存的环境,他就这样每天在村里闲逛,顺便帮老乡们推个车、提个东西、赶牛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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