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姐姐。伤好的快,才能早些见到你姐姐呀!”兰馨不失时机地安慰道。紫冰只得点头称是。
此后数日,呼延王府里一片忙乱。每天煎药、服侍的人穿梭不断。只是叶夫人只关心她儿子云龙,呼延王爷连日忙于朝堂上的军务不得顾及,众人又见紫冰已醒、似无大碍便纷纷势力起来:紫冰身边不但没有人随时照看,连送来的药也是热一次凉一次的。紫冰自小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知人在屋檐下难免会低头,对于呼延王府丫环仆从的怠慢也就默默忍受着。
这一日又有丫环前来送药,见紫冰独自坐在床上,眼睛上覆着纱布,人显得苍白而哀伤。
“姑娘,我给你送药来了。”
“放那儿吧。”紫冰没有好气地说了一句。好一会儿,紫冰张口问:“你怎么还不走?”
“哦,药太热,姑娘眼睛不方便,我怕姑娘烫着。”丫环抱着托盘在旁边静静地站着。
“没事,你去忙吧。我会喝的。”紫冰犹如一潭死水,惊不起任何涟漪。
丫环端起药碗吹了吹,递给紫冰:“姑娘,该喝药了。”紫冰接过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抬头冲着丫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多谢!”
“姑娘,听大夫说,你眼上覆的药要每天一换。药粉我也带来了,我帮姑娘换换吧?”
紫冰心头微微一动,犹如亘古沉寂的湖水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虽未激起大的波澜,但心中的灰暗冷峻却慢慢变浅、消散:“你叫什么名字?”
“霁雪。”
紫冰默默把眼上覆着的纱布拽下来,双手托给她:“有劳!”
“霁雪——”
“哎——”霁雪手上往纱布里换着药,嘴里答应着,“表姑娘,我在这儿。”
“霁雪?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姑妈催着你给表哥端药呢。”进来的是兰馨,她见霁雪忙着,又对紫冰招呼道:“姐姐,你好点没?”
紫冰只低头嗯了一声,便往后一靠,似乎要把整个身体都融进幔帐之中。兰馨并未在意紫冰的失意,招呼霁雪道:“你快去吧,我帮你弄。要不姑妈又该絮叨了。”霁雪嘴里应着,仍不紧不慢地把纱布往紫冰眼睛上系。
兰馨自小常来呼延王府小住,都是霁雪照顾她,因此两人感情要比旁的丫环亲近许多。兰馨见她如此也不再催促了,就一旁站着,见紫冰靠在木犀花的帐子上,一床的热闹花事显得她更加孤单无依,心中倒生出几分不平:“没事,你慢慢弄吧,也不差你一个。表哥那儿伺候的人都快挤不下了,这儿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表姑娘?”霁雪顾忌紫冰的感受,转头示意兰馨住口。紫冰感受到霁雪动作的变化,拍拍霁雪的手轻声道:“药换好了,你快去吧,别带累了你。”
“姐姐,你等着!我去跟姑妈说,让霁雪来照顾你!”兰馨见紫冰仍窝在幔帐里,单薄的犹如一张剪影,心下不忍,仗义执言。
“不必!”紫冰拦劝阻。
“确实不必了!”
“王爷?”紫冰有些难为情地探探身子,长久地低下头。
“紫冰啊,这几天怠慢你了,是我照顾不周,你得多包涵啊!”
“王爷说的哪里话?紫冰愧不敢当。”
“霁雪,以后别的事你不用管,安心照顾好紫冰!”回头又嘱咐紫冰:“紫冰,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让霁雪去办,啊?”
“多谢王爷!”
有了霁雪的照顾,紫冰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过了几天,云龙也醒了过来,听说紫冰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便着慌起来。军医徐莫愁怕云龙气血上涌,引发伤口崩裂,安慰说:“姑娘的伤不碍事,养些时日就会见效的。”云龙才略略放了心。
待出了房门,呼延王爷悄悄问道:“徐军医,我看你适才似有难言之隐,可是云龙的病情?”
“是紫冰姑娘的伤!”徐莫愁没有好气地叹道。
呼延王爷示意小声:“怎么?”
“这几天医治下来,我发现紫冰姑娘的毒比我想象的要深。只怕有失明的危险。”
呼延王爷和徐莫愁说这话本是为了避着云龙,却不想紫冰听说云龙醒了,便由霁雪扶着前来探望,正走到转角处,听到这样的谈话,无异于遇到六月飞雪,大暑天瞬间冷彻周身。她失神地拽掉敷在眼上的纱布,伸手摆在眼前看了看,心下明白自己瞎了,原地磨叨了片刻,忽然发疯似的冲向说话的方向哭诉:“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我要我的眼睛,我要我的眼睛!”
呼延王爷和徐莫愁没料到紫冰来这一出,又顾忌着云龙的伤势,徐莫愁打圆场到:“凡事总得有个过程,急不得的。”
“可是大夫……”紫冰的眼泪像开春化冻的溪水,连绵不断地往下流。霁雪见一旁的呼延王爷频频皱眉,劝慰紫冰道:“姑娘,公子刚醒,咱们还是回房让徐军医再好好看看,好吗?”
紫冰此时七魄已出窍了五分,只任由霁雪和丫环驾着回了屋里。叶夫人闻讯赶来:“王爷,紫冰毕竟是姑娘家,王爷在这儿总是不方便,王爷还是回房等我的消息吧。”
徐莫愁针灸把脉又是一番折腾。紫冰终于又忍不住了:“大夫,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没等徐莫愁回答,叶夫人就接腔说:“大夫也尽力了。”这一句,无疑是给紫冰遭遇寒霜的身心又浇了一盆冷水,浇得紫冰是寒入骨髓。她所有忍耐的意志轰然间崩塌了。她开始放声大哭,长久不止。一干人等束手无措,叶夫人向徐莫愁耳语几句嘱咐他照办。
“夫人,这不妥!姑娘有伤,不宜喝安神药……”
“我这夫人喝得,她怎么就喝不得!去!”
叶夫人见霁雪不中用,又命其他丫环按住紫冰硬灌了半碗安神药,好一会,紫冰才瘫软地睡去。
直至晚间,云龙前来看望,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云龙开了房门,廊上的灯光透过门栏,才看见紫冰光着脚、抱膝靠着床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怀里,如水的长发肆意地披散着,有说不出的苍凉惶惑。云龙的心被深深刺了一下。当初,他们身处险境、伤痛无依之时,两人曾相拥着支撑彼此,不过那时只是生死相依的同袍之谊,并无儿女之情;而此时,身处京城的王府之中,面对着太多的规矩和世俗的约束,他们变得客气而陌生。
云龙并肩坐在地上,搜肠刮肚地找话安慰都不见紫冰抬头。沉默了一会儿,云龙叹道:“我的胳膊可能以后拿不了剑了。”紫冰这才微微露出脸,哀伤地盯着云龙。
“我从小练剑,这才是第一次出战!没想到……”云龙仰头忍了忍眼泪,又道:“当时咱们担心回不来,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紫冰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云龙有些宽慰,劝解说:“那这样,咱们约定,都好好养伤,看看咱们谁先恢复,输了就满足对方一个条件,好吗?”
有了约定,紫冰似乎有了希望,就像当初在边关,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热乎劲一点点的消退,硬是被云龙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她不再胡思乱想,每天按时吃药敷药。
一日到了傍晚,倚在床上的紫冰听见外边有咿咿呀呀的声响,她欠身仔细听了听,略略有了兴趣,问道:“这是谁呀?”霁雪住了手里的活计,出去瞧了瞧回来笑道:“是大公子在吹箫。”
“吹箫?”紫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霁雪见紫冰第一次笑,也很开心,忙道:“是啊。公子不是和姑娘约定了吗?看来公子想超过姑娘呢。”
紫冰抿抿嘴,没有说话。霁雪又道:“姑娘不知道,公子吹箫可好听了。这是手受伤了才……”
“他可是走到我前头了。”紫冰自己琢磨着下了床,“我可不能被他甩得远了。”
云龙就这样天天练习,渐渐地能吹出片段了,细听来竟是当初在桃园紫冰吹的曲子。只是云龙有了新的序曲。紫冰听着这箫声时近时远问霁雪:“云龙在哪儿吹箫?”
“应该是在景宜亭。那儿高,声音飘得远。”紫冰微笑着摇摇头。
“姑娘不信?我一会扶你去看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箫声已经飘然而至。
“哟!还是姑娘耳力好。”
一曲终了,云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吹得不好!”
紫冰嘴角有了真诚的笑意:“这箫声不在技艺,而在心境。你的心意我领了,多谢!”
“谢什么?”
“多谢你劝慰鼓励,我才不至于自误。我写了一幅字,莫嫌难看,算是谢礼吧。”
待霁雪拿过来,云龙见是《白马篇》中节选的两句话:“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公子,姑娘为了写这幅字可是练了好多天呢。”霁雪笑道。
“这叫我如何担得起呢?”
“担得起!”紫冰说这话时虽然眼睛上敷着纱布,但云龙依然能感到她眼中的光芒,他笑语轻悠:“多谢!那明日再劳姑娘大驾,品评在下新的序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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