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的离赵宗辉很远,他在跟赵玉兰聊天,从包里拿出三个小包装给赵玉兰。他从我认识那天开始就喜欢巴结这个姑姑,早些年经济没独立,他已经知道从零花钱里省出来买香水给赵玉兰,虽然估计是地摊货,赵玉兰却也感动得不得了。她没有儿子,对赵宗辉很是投缘。而且赵宗辉在对待我的行为上很合她的心意。事实上,他把赵玉兰无法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都做了。我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调整好情绪听听沈从军今天到底想做什么。
赵玉兰指挥两三个服务生打扮的年轻人上了水果和茶点。沈宅有总管老赵,负责厨房的是老赵的老婆秀姨,负责洗衣的花嫂,其他家政钟点工并不固定。现在一旦有聚会等重要家宴,赵玉兰会跟一些酒店和烘培店联系,让东西外送进来。据说这是锦云路的习惯,隐富的做派,不喜抛头露面。
沈从军搞这么大的家庭聚会,到底为什么?我自从读大学后,虽然沈宅还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要回来一下的,但是从未过夜。跟这些叔叔伯伯,所谓的舅舅,因为自己进了公司,有过照面,其余时候见的少之又少。尤其是赵宗辉,顶着副总的头衔,他这两年外派美国,业绩没做多少,据说私房钱赚的不少,没想到突然又回来了。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在这幢破宅发生的一切与赵家人有关的记忆。临近傍晚的阳光不再耀眼,像一个毫无心机的稚童透过玻璃窗,抚摸着我端正放在腿上的手。我的手泛白,上面的细绒丝丝可见。我放松了一下,把手摊开,看着阳光在手心,再小心翼翼地捏起来。那个月夜,我说月亮真美,真想把它带回家挂在床头。妈妈笑了,她真的很美,她只需微微一笑,我就觉得其实月亮可以不用带回家了,只要她陪伴我即可。可惜,她这样平静的日子并不多。她牵着我,打了一盆水,让我安静地看着,不一会我看到月亮在水里,她拉着我的手慢慢地伸进水里,把月亮放到手心里,然后帮我紧紧地捏住,再拿出来。愉悦地说:“若水,掬水月在手。月亮已经在你手里了。”她不许我打开,说美好的东西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陪伴自己。我反复回忆着她这句话,在这个午后我一次次地捏开放手,妄想拥有阳光,心里一片虚无。
我的神思让沈从军有些不快,他突然不说话,看向我,到所有人的关注点落在我身上后,他再说:“若水,你觉得新江项目如何?”我的片刻慌乱,在别人还未察觉后恢复了平静,在沈氏集团工作了6年,起码历练出了表面的不动声色。“这么大的项目,挺好的。”叔叔家的两个女儿笑起来,窃窃私语了几句。我有时候想,谁给她们的勇气,可以随时嘲笑我。我名牌大学正经毕业的时候,她们还在外国的野鸡中学混日子。我不想发表意见,可能在沈从军的心里,也是这般看我的,我这个销售总监就是靠这身皮相得来的,我的每一笔业绩他可能都觉得有辱他的身份。可是,他不得不接受我,因为我让他产业里最差的产品成为该行业内销售冠军。公司在销售部门启动任人唯才的制度以粉饰任人唯亲的行为,虽然我是他最亲的女儿,第一个孩子,但是根据公司的规定,我的销售额让人事部门可以直接任命而没有通知他。虽然只是一个中层,但与日俱增的销售额,让沈从军不得不开始关注我。
其实我并不建议他插手新江项目,这是一个投资上百亿的综合性项目,集旅游、酒店、房产等为一体。可是我知道他太想成功。沈氏一开始只是做机床配件的一个小作坊,发展成大公司后,这几年在其他业务不断扩张,数字的攀升让他觉得自己跻身大企业行业。没有男人不想成为王。他现在一副严肃的样子,在我们这些亲密关系的人面前,依然做出王者的气派来。他为什么跟这么多人提新江计划,包括我这个明明流离在家族之外的女儿。我没看懂,他需要征求我们的意见吗?事实上,我心里是觉得可笑的,新江计划凭沈氏的关系只是板到一只蟹脚便是很好的结果。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地开会讨论吗?
“我也没什么说的了,你们随便聊聊。这次请大家来,是玉兰说院子里种的蜜橙熟了,请大家过来尝尝鲜。说我天天就知道拉着你们在公司忙,害她孩子们都见不到。好不容易假期,喊你们来,聊家常。”沈从军可能觉得刚才谈事情太过严肃,让我们几个小辈紧张无聊,便缓和了一下气氛。我还在想新江计划被这么闲聊提起的原因,会客室里的气氛已经逐渐缓和了许多,还有了些走动。沈从军向两个弟弟,两个舅舅介绍新收的字画。沈歆惠让赵宗辉的妹妹赵紫萱尝尝最新的甜点、十二道锋味介绍过的舒芙蕾。她们细细碎碎说了好些话,我最后听到她说:“在米其林里定的,100多元一个呢,很贵的。”我心里笑了,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赵玉兰已经隐藏了她的贫穷,可惜她的孩子学会了对每一样东西的明码标价。记得小时候碰了她的衣服,她会说:很贵的,一千多呢!现在碰到会说,买得起吗,一个小销售,我这个包5万多。
其余人都在闲聊,我没有细听,老宅的不悦气息太过浓烈,我很容易不经意掉入回忆里。我心不在焉,吃了一个橙子。酸的我真的很需要100多元的舒芙蕾压压惊。可能真的好久没碰在一起,大家聊的蛮多。尤其是大人们似乎在讨论和几个大型公司合作的可能性。最后我终于听到“睿骋”不断被重复。“睿骋”是那家?我努力在有限的认知里去寻找这个公司,还没等我想出来。松散的聊天氛围,被赵玉兰一句话给重新组织在一起。
“你们就知道业绩啊,业绩的。孩子中除了浩宇成家立业,其他人居然一个个都没结婚。”赵云兰做出微微嗔怪的样子,又一副心疼的表情,让在座的小辈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果然,赵玉兰接了一句:“怪我这个当妈的,若水这几年天天搞销售,我由着她了,到现在这个大姐还待在家里。前几天隔壁王家问起我,一开始说我嫁女忘记请她,一听若水连个男朋友没有,第二天就拿着照片介绍了好几个。”
“是是是。我一催梦茜,她就说堂姐都还没嫁呢。她着什么急。”大伯母李娟连忙说。
我这下有点真搞不明白了,只能回答:“你们嫁你们的,不用管我。”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现在虽不是古代,但也讲究长幼有序的。”李娟又说。
“伯母,你们家两个孩子,堂哥孩子都读小学了,梦茜当然可以嫁了。我这跟你也没啥关系啊。”对这样的悖论,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反驳。
“怎么没关系?一家人怎么没关系。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就算我没关系,歆惠呢?”李娟还想说些什么什么,赵玉兰拉住她的手,摇摇头,面露伤心和尴尬之色,说:“随她吧。”
赵玉兰在人前虽然表面上看维护我,但总给人展露一副后母不好当的难。我已经想找个借口离开了,这蜜橙也已经吃了,一群人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我现在还没能力跟他们组合式周旋。我刚想起身,沈从国突然发话:“女孩子总归要嫁人的。我前几天碰到陆老先生,他倒问起我们家的姑娘们了。”李娟面露喜色,明知故问一样地说:“省城那个陆家吗?跟我们家很有渊源的。”原谅我的孤陋寡闻,我真不知道陆家是谁,我只是一副看好戏看大家对这个陆家交口称赞。
沈从军又发话了:“睿骋陆家。我和大哥在省城看一个项目碰到了陆家老先生,他和咱们一样很操心孩子们的婚事,说大孙子还没结婚,把他气得跳脚。”
“多大啊?”二婶陈丽最先问,她的两个女儿相差一岁,很多人都以为双胞胎,当时赵玉兰笑话她真能生,三年抱俩,一看出来的都是女儿,心里就乐呵了。陈丽不知道是不是这连续生产损伤了,之后想生就一直没有坏上。据说叔叔在外有了一个儿子,但不知道真假,看陈丽还是妇唱夫随,没什么反映。不过,陈丽对两个女儿的婚事非常重视,她总说生的好不如嫁的好,很想凭借沈家现在的门楣找好人家。
“30出头吧!”沈从国说:“所以沈老担心,帮着张罗。大孙子一直忙着公司事务,把婚事给耽误了,所以这次说听爷爷的。”说完,一顿,问道:“娉娉婷婷小了点吧?”
“哪里小?差个78岁也什么关系。现在的男人都有喜欢学生妹的呢!”陈丽显然很不高兴。
“哪有姐姐没嫁,妹妹先嫁的。”最是“传统”的李娟又说话了:“我们好歹是大房。总得梦茜先嫁。”
“大嫂这话可不对了。你刚刚还说若水是大女儿呢。如果照你这么遵守长幼有序,得让若水先看看。”陈丽抓住李娟的小尾巴,让李娟面露尴尬。
赵玉兰给她们俩加了水,似乎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是帮歆惠,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但是若水,我要跟你们抢一抢的。这个孩子从小可怜没了妈,我这个做阿姨的,必须得替她着想哦。你们不要不高兴哦。”赵玉兰说完还不忘递了个橙子给我。我知道必是有诈,却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们口里羡慕崇拜不已的“睿骋陆家”,赵玉兰会舍得让我嫁过去,而不是自己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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