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明月当空。
风吹稻田,传来蛙声一片,足尖踏过稻花,转瞬已出稻田。
翩若惊鸿,行云流水,动作似鬼如魅。
再往前,蛙声渐渐不可闻,耳边取而代之的是切切虫鸣而目光所及之处,是随着风动而颤颤巍巍、香气扑鼻的蔷薇花。
月光下,红的、白的、粉的,明明因为夜色而难以区分的颜色,在来人面前却清晰可辨,她伸手想折一支红色的蔷薇,却又在触碰到柔软的花瓣时,戛然而止。
花香似雾,风吹花动如海。
来人的呼吸几不可闻,但心却跳得剧烈。
她望着远处隐在蔷薇花丛中的稻香居,脚再也迈不动一步,看上去她是想靠近的,又始终没能前进一步。
近乡情怯。
稻香居不像是皇宫里的巍峨宫殿,反倒更像是寥有野趣的农里人家,只是门口成群成片的太监宫女又破坏了这种闲适感。
天色不早,屋子里头亮着灯,里面的人是在读书、在制香,还是预备就寝了?多少年了,她和他们还好么?
想到这里,来人拔腿就跑,几乎是逃一般的远去无踪。
一直跑到另外一处宫殿,她心里那股欢喜、委屈、后悔,才得以稍稍平复。
当年走的太冲动,离开之后才知道有多想念,可她回不来,如今终于回来了,她又不敢去见。
娘,会不会还在生气?
她靠在栏杆上长舒一口气,心里仍在翻江倒海。
两队羽林卫过后,她闪身进入栏杆后的建筑,这里曾经是爹娘共用的内书房,现在应该还是吧?
门口两个小太监只觉眼前一花,来人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
里面也亮着灯,三间内室,步入最大的那一间,一架山水屏风将其一分为二,两张书案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小的那张摆满了“印刷”的书册,有医、有药、有香,还有不认识的很多符号,应该是娘说的化学元素,桌子角落里还摆了一只画篓,她随手拿了一卷,缓缓展开,是她和壮壮的周岁,娘画的全家福,画卷上两个小童胖成团,一个睁圆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个爱不释手的拿着一把宝剑。一看就能分辨出来是哪个。
可来人却像是害怕一般,连忙把画卷起来,再也不敢去看其他的画卷。
她来到大的那张几案前,上面没有奏章折子,只有一些精巧的木玩,有猫有兔有猪,还有松鼠和老虎,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当中的他们一家七口。
捂住胸口,拿起最胖笑得最甜的那个胖胖娃,眼泪终于留下来。
极远处,传来禁军戍卫整齐的脚步声,宫禁森严。
近处却传来门口太监的小声交谈:
“最近巡逻的羽林卫也太多了些,听说十六卫的人都有出动。”
另一个太监回道:“这还用你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不是说太后娘娘回宫了么?听说娘娘喜静,弄这么多人马来来回回的,万一惊动了太后娘娘……”
另一个太监嗤笑道:“说你笨吧,你也挺聪明,但说你聪明却总糊涂。太后娘娘喜静防的是别人打扰,可不是不顾安全,多来些羽林卫有何不妥?再者,你我不过两个看门的太监,职责不过是看护先帝的书房,你要管那么多,真是没事儿瞎操心。”
“哎呀!倒也是这个理儿!”先头开口的太监又道:“不过咱们这活虽然没法子出头,但也算轻生了。每天不过打扫打扫里头,再看好门,还有两班倒。”
“那自然,这等活计一般人想来还来不了呢!咱们看着太上皇,哦不,应该是先帝的书房,寻常惹不上外头的官司,而且今上每两三个月总会来一次,咱们这些人也不是一次得见天颜的机会都没有!”
“是了是了!这么一想还真是个美差……不过要说美差,早些年就拨给宝元长公主的那些太监宫女才是安稳到老呢!”生活乏味枯燥,夜里更有倾诉**:“你说,咱们这位长公主究竟是死是活?若说活着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连先帝入土都没见这位公主现身,但若说已经死了吧,无论今上还是先帝时不时的都要给她加食邑和封地……”
“闭嘴吧你!找死别拖累我!这是你我能议论的?”另一个太监连忙呵斥道:“你我不过小小奴婢,知道的太多没甚好处如今太后娘娘病重回宫,陛下最紧张亲娘,而太后娘娘最疼的便是那位宝元长公主,你我若是撞在枪口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躲在里面的人一僵。
先帝?太后病重?
爹已经死了?娘还病重了?
几十年的牵挂在这一刻杳然于天地,怆然于心头。
她握紧了手里的胖娃娃木雕,如同浮光孤鸿一般又回到了稻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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