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责罚,都可甘受不辞,只居然要撵了出去,如此绝情,不但叫人寒心,也实在叫人伤心!
因此,小葛子象个含冤负屈的童养媳似地,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脸上的红肿未消,眼睛倒又肿了。
说来也真有些犯贱,宦官的身体,受后天的戕贼,有伤天和,所以他们的许多想法,绝不同于男子,甚至亦有异于一般的妇人。小葛子让熹贵妃
一顿骂得哭了,却从眼泪中流出一个死心塌地来,尽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博得熹贵妃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熹贵妃的夸奖?惟有这样去思量透彻,他觉得
一颗心才有个安顿之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熹贵妃的寝门初启,宫女出来舀水的时候,他就跪在门外,大声禀报:“小葛子给主子请安!”
里面初无声息,然后说一声:“进来!”掀开门帘,只见熹贵妃正背门坐在妆台前,她穿着玫瑰紫缎子的夹袄,
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专为梳头用的宝蓝宁绸长背心,身后头发,象玄色缎子似地,披到腰下,一名宫女拿着阔齿的牙梳在为她通发。她自己正
抬起手,用养得极长的五个指甲,在轻轻搔着头皮,夹袄的袖子落到肘弯,露出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镯子,绿得象一汪春水。
小葛子不敢多看,再一次跪了安,站起身陪着笑说:“主子昨儿晚上睡得好?”
“嗯!”熹贵妃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哭肿了的双眼,倏地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他一下,点点头说:“小心当差!将来有你的好处。”
“主子的恩典。”小葛子趴下地来,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去当他的差。他所当的差极多极杂,但有个万变不离的宗旨,一切所作所为,都要
让熹贵妃知道。这时候就在屋里察看检点,那些精巧的八音钟上了弦没有?什么陈设摆得位置不对?一样样都查到。最后看见炕床下有灰尘,亲自拿了
棕帚,钻到里面去清扫。熹贵妃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照每日常例,梳洗完
了传早膳,然后前后院“绕弯儿”消食,绕够了时候,换衣服到中宫给皇后请安。
这下小葛子又为难了,每日到中宫照例要跟了去,但这张打肿了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实在见不得人,却又不敢跟熹贵妃去请假。想了半天,只
好躲了起来,希望主子不见便不问,混了过去。
熹贵妃是极精细的人,何能不问:“小葛子呢?”既混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奴才在这儿哪!”他一面高声回答,一面急急地赶了来当差。
一见他那样子,熹贵妃倒觉得他有些可怜,便说:“今儿你不必伺候了!”
小葛子如遇大赦,可是不敢露出高兴的神气,低声应“是!”仿佛不叫他跟了去,还觉得怪委屈似地。
“你这双眼睛怎么啦?”明知道他是哭肿的,熹贵妃不好意思点穿,只又说:“回你自己屋里歇着吧!今儿不必当差了!
找点什么药治一治,再拿烫手巾敷敷就好了!”如此温语慰恤,小葛子真有感激涕零之感。想想一晚上的眼泪,自觉
没有白流。熹贵妃到中宫的时刻,照例要比其他妃嫔晚一些,这是三个原因使然,
第一,她要表示她在妃嫔中的地位最高。其次,不愿跟谦妃见面,见了谦妃,她心里就会酸酸地不好受。再有就是留在最后,可以跟皇后说说话,一来打
听些消息,二来相机进言,以中宫的命令,达成她的意愿。
这天却是皇后先有事问她,未说之前,先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开出口来,更知不以为然,“说小葛子挺放肆的,是不是?”
熹贵妃一听皇后这话,心里便有气——倒不是对皇后,气的是到皇后面前来搬弄是非的人,但她不肯把这些感觉形之于颜色,只平静而略带亢傲地答道:“我那儿的人,谁也不敢放肆!”
“那么,怎么说是他顶撞了四阿哥呢?”熹贵妃笑了,这笑是做作出来的,做作得极象,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得意,然后又用微有所憾的语气答道:“四阿哥任性、淘气,小葛子也算是个挺机警的人,让他治得哭笑不得。”
把这重公案当做笑话来谈,皇后便无可再说了,也是付之一笑。于是熹贵妃又不经意地问道:“皇后倒是听谁说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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