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极坚决,很清楚地表示了非问明白不可的意思。宫中太监都怕这位熹贵妃,陈胜文是太监头脑,碰的钉子最多,所以这时一听她的语气,
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答道:“回熹贵妃的话,奴才实在不知道皇上吐的是皇上自己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话一出口,陈胜文才发觉自己语无伦次,怎么把“皇上的血”与“畜生的血”连在一起来说呢?熹贵妃只要挑一挑眼,虽不致脑袋搬家,一顿好
打,充军到奉天是逃不了的。正自己吓自己,几乎发抖的当儿,幸好皇后把话岔了开去。
皇后问的是,“可曾召太医?”陈胜文赶紧回奏:“这会儿太医正在东暖阁请脉。”
“咱们看看去!”皇后向熹贵妃说。到了东暖阁,在重帷之后,悄悄窥看,只见皇帝躺在软靠椅上,正伸
出一只手来,让跪着的太医诊脉。这人头戴暗蓝顶子,是恩赏四品京堂衔的太医院院使徐大业。只看他直
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肃穆诚敬,但额上见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发抖。这使得皇后好生不安,如果不是脉象
不妙,徐大业不必如此惶恐。
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侍立在旁的御前大臣,侍卫和太监们,差不多也都看到了徐大业的神色,而且怀着与皇后同样的感觉。因此,殿中的空气显得
异样,每一个人皆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静得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紧张的沉默终于打破了,徐大业免冠碰了个响头:“皇上万安!”这四个字就如春风飘拂,可使冰河解冻,殿中微闻袍褂牵动的声响,
首先是肃顺走了过来,望着徐大业说道:
“皇上今儿见红,到底是什么缘故?你要言不烦地,奏禀皇上,也好放心。”
于是,徐大业一板一眼地念道:“如今谷雨已过,立夏将到,地中阳升,则溢血。细诊圣脉,左右皆大,金匮云:‘男子脉大为劳’,烦劳伤气,皆因
皇上朝乾夕惕,烦剧过甚之故。”
“那么,该怎么治呢?”
“自然是静养为先??。”
“静养,静养!”皇帝忽然发怒,“我看你就会说这两个字!”
徐大业不知说错了什么,吓得不敢开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断碰头。天威不测,皇帝常发毫无来由的脾气,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
在这时就必须有人来说句话,才不致造成僵局,所以肃顺喝道:“退下去吧!
赶快拟方进呈。”有了这句话,徐大业才有个下场,跪安退出,已是汗湿重衣。还得匆匆
赶到内务府,略定一定神,提笔写了脉案,拟了药方,另有官员恭楷誊正,装入黄匣,随即送交内奏事处,径呈御前。
就这时,军机处派人来请徐大业,说有话要问。到了宫门口军机直庐,只见他属下的太医杨春和李德立,已先在等候。这两个人也是深知皇帝病情
的,同时奉召,就可知道军机大臣要问些什么了!
于是徐大业领头,上阶入厅,只见怡亲王鄂尔泰和郑亲王李荣保,坐在正中炕床上,其他四位军机大臣散坐两旁,依照他们的爵位官阶高下,徐大业带着
他的属下,一一叩头请了安,然后在下方垂手肃立,目注领班军机大臣怡亲王鄂尔泰,静候问话。
鄂尔泰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翡翠的鼻烟壶,用小象牙匙舀了两匙放在手背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送到鼻孔上,使劲地吸了两吸,才看着他身
旁的杜翰说道:“继园,你问他吧!”
杜翰点点头,转脸对徐大业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称说:“栾老爷!王爷有句话要问你,你要老实说,不必忌讳!”
“是!”徐大业口里答应着,心里在嘀咕,只怕今天要出纰漏!要问的话,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则在
世的日子还有几何?”然而就是民间小户的当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发问,何况是万乘天子?只是措词过于隐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痒处,问不
出究竟。因此,这位翊戴辅佐有功,被諡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颇费沉吟。
考虑再三,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婉转堂皇,不致以辞害义的好说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缓缓地说:“圣躬违和已久,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
理。入春以来,京城里谣诼纷传,私底下在揣测皇上的病势如何如何!那么??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徐大业原已料到有此一问,但没有想到有“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这句话!听口气“大事”未出,责任已定,不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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