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扬把现场的那截带血钢筋拿起来观察,钢筋尾端遗留了一些黏腻的痕迹,他猜测,应该是行凶者过于紧张,长久握着钢筋所留下的汗液结晶。
这个仓库的空间构造很简单,方形空间,只有一道卷闸门,没有窗户,顶上一盏白炽灯。没有繁复的摆设,角落里存放了一些发霉木材和生锈钢筋,摆设仅有一只椅子,底部散落了被撕扯下来的胶带。奇怪的是,现场还遗留一根脱落的男士领带,领带有被拉扯的痕迹,看领带围成的圈,原本应该是用于缚住温澄眼睛。
事实很明了,任谁看到现场都能意识到,是死者绑架了温澄,最后却被温澄反杀。由于温澄和祁琚同时出现在了现场,虽然不能直接判断祁琚是否参与伤害死者,但只要将证物拿回技术科检验一下指纹,就能知道他有没有碰过那段钢筋。
大虎在园区内搜到了属于死者的车,是一辆黑车,他向励队报告车内剩下的物品,有一根刚用完的针头,汇报完毕后,他挠了挠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励扬点头:“少了胶带和西装,现场和附近没有发现剩余胶带,应该是被拿走了。而且死者穿得是一身黑色运动装,根本不会佩领带,说明现场有第三个人存在,结合现场出现的脚印来看,这个第三人的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三以上,今天穿了西装,用领带绑住温澄的眼睛,说明他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实现准备好东西。”
法医来了一趟,对尸体做了初步检查,得出的结论和励扬一致。法医指着死者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口,说:“九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现场勘察完毕,证物已经送去技术科进行痕迹检验,励扬再次见到温澄,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在审讯室里,励扬甚至有一度感觉现在的场面似曾相识,那时的温澄作为报案人,思维缜密,逻辑清晰,还帮助他们尽早破了明宸案。但是如今的她,脸色苍白,额间浮着冷汗,身上不少地方被人细细擦了碘伏,青一块紫两块红三块,像脆弱破碎的彩色拼图,像因为干涸而开裂的土地,偏偏她还硬撑着精神,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
温澄已经换上了一套男士的运动套装,头发也散下来。励扬进去时,正好透过她的发丝,隐隐约约扫到她后脑那块红肿的鼓包。
在回警局的路上,女警员本来好心建议她先去警局附近的医院处理一下后脑的伤口,但温澄坚持要先来接受审讯。祁琚坐在另外一辆车上,跟在温澄后面,他通过警员的对讲机和温澄通话,要求先带她去医院,却被她拒绝了,祁琚只好让祁家的私人医生赶来警局,大致检查后,自己亲手帮温澄处理那些外伤。
温澄见到励扬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是我一个人干的,不关祁琚的事。”
励扬看她一眼,未置可否,清了清嗓子,“我们会检查现场的物证,他有没有参与,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好,”温澄朝着励扬笑了笑,“励队,我相信你们。”
励扬的目光和她对上,他还没开始提问,温澄就熟练地开始回答他接下来会问到的问题。
好家伙,敢情是一回生二回熟啊,励扬的视线落在她逐渐发白的嘴唇上,默不作声地听她讲述整个过程。
果然,现场的第三人确实存在,居然是温家二房的五少爷温墨屿,这倒是让励扬有些摸不着头脑。
越是回忆,温澄越是觉得脑袋发胀般疼痛。看见她的脸上没了血色,励扬中途让人给她上了一杯温水,又让人先去温家把温墨屿带回来好好查一番,却被告知温墨屿被祁琚打得不省人事,已经被温家紧急送去私人医院了。
励扬一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继续审温澄。
“我趁黄明凯出去的时候,用断裂的指甲弄断手腕上的胶带,又带着椅子移动,终于拿到钢筋,解开脚上的胶带因为卷闸门被锁上了,所以我拿着一截钢筋站在门口等黄明凯下一次进来。”温澄顿了顿,疲惫地闭眼,继续道,“他进来以后差点掐死我。”
黄明凯弯腰进来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躲在身后的温澄,仓库很空旷,他一眼看见椅子上的人不见了,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外看去。
温澄拿着那截钢筋,有一刻不知所措该往哪里去,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脊背发凉,整个人快要冰透了。黄明凯并不傻,他很快用余光看见身后有人,他的动作比温澄想象中迅速,疾转过身,一只手利索抓住钢筋的另一端。
武器被夺的那瞬间,温澄绷直了身子,她知道,就算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那截钢筋已经拉不回来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足以掀翻温澄,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使劲抽回,反而接着黄明凯的力量往前送。
黄明凯刚直起身,身形不稳,温澄感受到对方的支点,才铆足力气把他逼到墙上。黄明凯手一松,钢筋便顺势插到了他的掌心,顿时血流成注。
伴随着黄明凯的怒吼,温澄甚至能听见钢筋尖端刺破皮肉的“噗呲”声音,她被溅出的鲜血吓了一跳,手软了五分,把住的钢筋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她失去了趁手的武器,便给了黄明凯一丝喘息的机会。
温澄想跑,却被他扯住了脖颈上未解下的领带。
温澄的第一步反抗成功了,但她输在了体力。黄明凯被激怒后,不顾流血的手掌,三两下便追上了她,仅仅用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便能轻易地将她脆弱的脖颈扯断。
那根属于温墨屿的领带,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柔软而又延展性极佳,领带后段被黄明凯扯住,前段紧紧勒住了温澄的脖子。
温澄失力,被迫跪在地上,被黄明凯的膝盖顶住了背,领带勒得她几乎窒息,身子和地面形成的角度越来越小。如果不是小时候在武馆里练过拳,在程延东的严厉指导下练就了一副柔软坚韧的身体,她相信,不出半分钟,她的脖子就会被黄明凯的手劲勒断。
温澄双手抓着领带,试图给自己留下一点呼吸的空间,但她的脸越来越红,而脖颈愈来愈泛青。
她的汗水顺着发丝落在她的手上,有些黏腻,给她企图挣脱那条领带增加了一丝难度。
真的好累,她几乎想要放弃挣扎了,束手就擒会不会死得轻松点。于是她松开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拉出一道汗痕。
在濒临失智的那几秒,温澄想到了祁琚。
她想,她不能死啊,如果她死了,祁琚该怎么办。
她想,如果她死了,谁能拆穿温墨屿的险恶为人。
她想,如果她死了,很多年以后,还会有谁记住温慕卿。
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人,程亦奇,爸爸,妈妈
她还没得及问问他们,他们还能成为一家人吗?
她还有好多遗憾啊。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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