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燎沉香(一)(2 / 2)倚澜问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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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没出一个月,大环便怀了身孕,飞云一贯平静谦和的脸上也挂上了难以抑制的喜气,他难得的将大环搂在自己怀中,兴奋的猜测这孩子的性别,就连名字也早早的起好了。那段时日是大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身旁有个谦谦君子做丈夫,肚中又孕育着他们两人的骨肉,家里家外一片祥和喜庆,那段日子真真是连睡觉都会笑醒。

第二年的四月,大环给飞云生了个粉嘟嘟的胖丫头,小生命的诞生给家里更是增添了无穷的乐趣。然而在大环心中,还是有些许的遗憾,那就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再生个儿子,好为飞云传宗接代,这是她做为妻子的责任和使命。虽然飞云没有说什么,但是大环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飞云,心里总是存着一份愧疚。

一晃,飞云已经在济南唱了将近三年,飞云姑母和几个姐姐多次来信催促他们回家团聚,加之姑丈也上了年岁,想回北平养老,而离家有六七年的飞云此时也格外思念亲人,于是在与这边戏园子的约满之后,姑丈和飞云一合计,便决定带着戏班子返回北平再作打算。说真心话,大环是真不情愿离开父母,远上北平的,可是她也明白既然当初选择嫁给飞云,此生也就只能随着丈夫走了。

那年初秋,大环告别父母亲人,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随着飞云和戏班子返回了飞云的老家北平。飞云的家虽然在故都北平,但是却十分的寒碜,在一个大杂院里只有父母在世时遗留下的两间破旧的平房。姑丈一家虽然几番邀请让小夫妻与他们同住,但是飞云觉得姑母和姑丈拉扯自己长大已经感激不尽,再加上那边也是家口大,兄弟妯娌多,自己更不能再带着老婆孩子去拖累二老了。于是,飞云一家三口就又回到了空置了好多年的旧宅之中,虽然大杂院里人多嘴杂,但是门一关,小夫妻也乐的自在逍遥。

飞云在济南虽说也是红角儿,可是在北平这座名角儿扎堆,人人听戏,人人懂戏的大都市里,他这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在梨园行里真的不算什么。因此上,飞云只能在天桥给有名的旦角唱配戏,虽说每月的进项养家足以,但是对于一心出人头地的飞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一日清晨,飞云从护城河边练功回来,正在家中逗女儿玩耍,听得门外有人兴冲冲的喊他的名字。飞云把孩子交给大环,开门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师兄唱花脸的郭长魁,他赶忙把长魁师兄让进窄小的屋中。大环和长魁师兄在济南就很熟悉,因此也没有回避,她热情的招呼师兄喝茶,又让怀里的丫头叫大伯伯。长魁师兄与小夫妻俩寒暄说笑了一阵,然后给飞云说了一件让他又惊又喜的事。

原来,前阵子长魁师兄的岳父在天津过世,他接到信儿后带着妻儿连夜动身赶回天津奔丧。在料理完岳父的后事,准备回北平的前一天,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的长魁师兄,看见在马路边上有一座颇为热闹的戏园子,虽然比不上北平的戏园子那么的挺阔,但是也算是有些规模。因为同是梨园行,长魁师兄就格外的留意了一下,这一留意不打紧,竟然意外的碰到了一个故人,这人姓朱名若诚,艺名筱丹凤,七年前与他们一起在汉口月昇戏院唱了两年的戏,彼此都熟悉极了。

原来那天,长魁大师兄偶然看见戏园子外边的戏牌上写着一堆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便是筱丹凤,他不敢肯定这个筱丹凤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于是他便买了票,进了戏场去一看究竟。看了半晚上,终于等到了筱丹凤的《思凡》,台上的俊俏小尼姑手拿拂尘一亮相,就来了个碰头彩。只听这月下的小尼姑在台上幽怨婉转的念道:“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台下的戏迷又是一阵叫好,看得出这小尼姑算是在这地界儿上立住了。

长魁师兄在这小尼姑一出场便心下激动起来,果然是他,是那个在汉口有“活嫦娥”之称的筱丹凤。筱丹凤在台上娇嗔多情,身姿曼妙,长魁师兄在台下看得也是有滋有味,欣喜异常。等到筱丹凤的戏一完,长魁便兴冲冲的跑到后台门口,托戏班里的人传话,说自己是筱丹凤的故人郭长魁,很快,戏班里传话的人就回来热情的把长魁请了进去。进去的时候,台前边正在唱《桑园寄子》,台后面演员们改妆的改妆,候场的候场,比台前还要热闹。在后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长魁看见了穿着一身白色水衣正在对镜卸妆的筱丹凤。长魁激动的叫了一声“丹凤师弟”,筱丹凤也高兴的站了起来,欣喜的叫了声“长魁师兄”。

长魁用力握了握丹凤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你小子行啊,一出《思凡》唱的比先前更有味道了。”

师兄的夸奖,让丹凤有些不好意思,他谦虚的说自己还差的远,师兄谬赞了。

简单寒暄之后,长魁让丹凤赶紧卸妆,然后兄弟俩在一起找个地方好好叙旧。丹凤麻利的卸了妆,带着长魁从后台出来,两个人边走边说,一路来到了丹凤租住的房子里。进屋坐定后,师兄弟二人激动的聊起自汉口分别后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其间,丹凤随口问起飞云现下如何?

长魁告诉他:“飞云这小子好福气,从济南唱了三年戏,不光讨了个贤惠媳妇,还生了个粉团一样的俊丫头。”

丹凤听后笑了一笑,然后又问了问班子里其他人的境况。兄弟二人兴致勃勃的又聊了一阵子,长魁见丹凤有些乏了,便告辞出来,临出门丹凤问他何时回北平。长魁说明日一早就走,丹凤说那他去车站送送师兄,长魁说心意领了就不麻烦了,可是丹凤一再坚持,长魁也就笑着答应,告诉了他明日动身的时间。

第二日清晨,长魁一家刚进站就看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丹凤,丹凤给长魁的孩子买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带在路上,又和师兄夫妻叙了叙旧。临上车时,丹凤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长魁,让他回京后捎给飞云,说是多年不见,捎去一封信问候问候。长魁接过信仔细的装在身上,然后和丹凤笑着道了别。

长魁师兄一回到北平,休整了一日便顺道给飞云来送信。飞云接过信随手放到了桌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长魁师兄聊着天津的见闻。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丹凤的身上,飞云笑着问长魁:“大师兄,丹凤那小子现在可成家了没有,也老大不小了。”

“咳,丹凤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界奇高,一般的女子还真不入他的眼,他又演过嫦娥,自然是要寻一个像嫦娥那样绝色的才肯罢休,哈哈。”长魁有些打趣的说道。

飞云也笑了一笑,并没有接过他的话茬。倒是坐在一边抱着孩子的大环对这个要讨嫦娥当老婆的男子来了兴趣,顺嘴问了句:“我说大师兄,你方才说的这个丹凤究竟是怎么样厉害的人物,竟然要讨嫦娥那样的仙女做老婆?”

“这你得问后羿啊,他最清楚丹凤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哈哈哈。”长魁一语说完,爽朗的笑了起来。

飞云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但是仍旧笑着看了长魁一眼,对妻子说道:“这丹凤师弟是我师叔的徒弟,七年前我们在戏班里一起唱过戏,是个出众的人物,自然要找个般配的女子才不算亏了他。”

“何止是出众,当年飞云和丹凤两个那可是戏台上的好搭子,戏台下的好兄弟,汉口的林博衍老先生就因为喜欢他俩个的戏,还专门给飞云和丹凤写了一出《清秋月》,飞云的俊后羿,丹凤的美嫦娥,那真是珠联璧合,光彩照人,不光座儿们爱看,就连我们自己都跑到前边看,一连几个月都满座,有些人为了一张票还有打破头的,那场面到如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热啊。”

长魁师兄的话让大环充满了好奇,她竟不知道丈夫还演过这么一出轰动汉口的戏。坐在长魁身边的飞云倒是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他只是淡淡的一笑,平静的说:“师兄过讲了,早年间的事了,我都有些不大记得了。”

长魁见飞云好似不大愿意再提汉口的事,也就知趣儿的岔开了话题,又闲聊了一会儿,寻了个借口告辞出去。

送走了长魁师兄,飞云对大环说自己有些头痛,想在炕上歪一会,大环关切的摸了一下丈夫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她问丈夫可是今早起的过早招了风寒,要不要去找个郎中来。

飞云一边斜躺在炕上一边淡淡的应了句:“不妨事,就是昨天没睡好。”大环看丈夫的神色是有些困倦,于是抱起孩子悄悄的走出了房门,到厨房去张罗起晌午的饭菜来。

等到大环做好饭菜,她轻轻的推开房门,往炕上一看,飞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再往四周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大环将怀里的孩子放在童车上,走到炕前准备动手去收拾炕上弄的有些散乱的被褥。大环归置好被褥,见丈夫的枕头也有些褶皱,于是用手去拍,谁知手刚放到枕上就触到了一团湿湿的水渍。大环拿起枕头仔细一看,应该是泪水打湿的痕迹。大环心里一沉,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新婚之夜时飞云悄悄落泪的情景。眼看就要吃晌午了,大环不想找茬置气,她将枕头随手丢到了被子上,准备起身去摆炕桌,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她又看见方才枕头的下面还整齐的放着长魁师兄从天津捎来的书信。信封已经拆开,显然是看过了的,难道丈夫是因为这信里的内容而哭?大环在娘家时也是粗识得几个字的,她满心疑虑的将那信纸取出,准备一看究竟。谁知道当那信纸在她眼前展开时,她竟然愣住了。信纸上空无一字,连一个墨点都没有,大环起初以为是不是里面还有,她又仔细把信封里面摸了又摸,就连被褥上下又一通查找,依旧什么也没有,这就奇了,一张什么都没有写的空信纸,怎么就能让堂堂七尺男儿轻易的落泪呢?这其中究竟有怎么样的隐情,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就在此时,大环听见屋外飞云的脚步声,她连忙将信纸装进信封,又将那枕头重新放在信封之上,然后快速的走到孩子的童车前,假装在哄孩子。

飞云推门进来,大环故作平静的冲他一笑,她看见飞云手里端着脸盆,盆里放着手巾,显然他是出去洗脸去了,定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满面的泪痕。飞云也冲妻子略有些不自然的一笑,然后将脸盆放好,这才走过来从童车里抱起女儿,在她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一亲,神色也渐渐的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这顿饭,小两口吃的各怀心事,只有怀中的女儿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小脸上挂着童真无比的微笑。

大环终究还是没有去问飞云,她知道纵然是问了,飞云也不会对她解释什么,反而弄的彼此尴尬。大环是个聪明冷静的女人,她知道人人心中都会有一些不愿意拿出来与别人说的故事,即使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是如此,何必刨根问底呢,娘说过,男人只要想着这个家,为着这个家,不缺你饭吃,不少你衣穿,这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和男人争论短长,临了吃亏的还是咱女人。娘的话,大环一直记在心头,也深以为然,因此她把这疑虑又自我开解掉了,虽然时不时的还会蹦出来,但是她还是张不开那口去问问丈夫,大环自己也不知道这辈子这个疑虑什么时候才会打消,抑或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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