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孟夏。
重重枝桠匿在天幕的鸭蛋青里,雨后的空气泛着股腥咸湿气。她靠在阳台上抽烟,指尖擎着一点火光,伶伶在陡峭的阴影里沉了下去。
几个女生在室隅里叽叽喳喳,庆祝季安然成功脱单,分蛋糕时蔺星儿蹭过来:“亦真你什么时候脱单啊?我都替你着急呢。”
亦真笑:“我有男朋友。”蔺星儿没吱声,只管笑。亦真知道她不信。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神秘消失五年的男朋友更像是虚构的,他还不如手里这支烟实在。亦真想着,忽而一阵风捣上来,火焰倒折,暖意还未烘上来,灭了。
欢闹劲儿须臾散去,梁熙给亦真打来电话,亦真笑着回:“她们都去开班会了,你快回来吧。”
梁熙显然松了一口气,生怕室友知道她口中所谓的男友并不存在。“豆芽又离家出走了,阳台上的花也被水淹了,集体暴毙,异常惨烈。”梁熙含嗔夹笑地推开门,沥沥的留海儿拢上额际,露出花尖儿,鼻梁在灯下显得长而笔直,下颏尖尖,飞毛鼠似的。
考试在即,两人从校外的出租屋搬回了宿舍,每天轮流回去喂家里的猫。亦真伏在桌前,修改着课程设计。
“听薛子墨说,你家少爷快回来了。”梁熙囫囵着蛋糕,明灭的阴影里只露出半张脸,像阮布然特的画,“但是他不让我跟你说。”
亦真僵了一下,翻船一样的感觉搅在心上,一时定定望着梁熙,山遥水远地,看得见也看不见。
“你怎么想的呀?”梁熙抬头,嗫嚅两下嘴唇,等她先说。
亦真不知,笼着手,敷衍延宕地笑:“那就当不知道呗,我也不是要怎样,不过是要个说法。”
晚上她早早躺在床上,一屋子人咭咭呱呱,摊着书比较谁的CAD更难画。梁熙蒙着被子抱怨吵死了,亦真没什么感觉,灯一熄才回过味儿——穿行在黢黑隧道里的列车,一条很长的路即将走到尽头。
故事的伊始,还得从五年前开始追溯。
那年她升高一,三中的军训实行军事化管理,为了让同学们苦其心志,董校长,也就是令一众同窗口诛笔伐的董金宝,他在校区外鸟不拉屎的郊岭辟了一处训练基地,要操练所有新生。
梁熙激动地扯着亦真的袖子:“听说这批教官都是国防生,根正苗红的军官苗子,我的春天到了!”
亦真龇着嘴角,没好意思嘲笑她。待军训服发下来,一个个老鼠披荷叶似的,只一个阔肚子的女生尚算满意地捋平衣上的褶皱:“除了有点汗臭,还算合体!”
亦真直柳柳地立在队伍里,帽檐猝不及防地塌下,刚好挡住教官的脸。同寝的鬼鬼矮墩墩的,裤子从胸上溜下来,蚊蚋似地喊了声报告。
“大点声!没吃饭啊你!”
“报告!”
“大声点!”
鬼鬼涨红了脸,掐着嗓子声音颤抖:“报告!!”,破音成公鸡打鸣。梁熙没忍住笑出声,被罚休息时站军姿,对英武的教官再爱不起来了。
食堂的供应餐惨不忍睹,早上是几颗柴瘪的菜叶子浮在清汤上,苦涩还捞不出油水。晚上的馒头供应有限,不够了窝窝头来顶。午餐更是一言难尽,二号窗口的掌勺师傅总要抖掉一部分肉,一张蟹壳脸在众怒的表情里虎虎地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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