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爸爸,木沙想起出于做贼的心虚和独自占有的私欲,她还没跟任何人展示过她生父的照片。想到照片,她的心猛然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把一切明亮都闪坏了,闪没了,只剩下那无边的黑暗,索索地抖着。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开始咚咚地跳起来,简直要跳出胸口了。
她借口躲进厕所的墙边,低头,目光触到自己新洗的裤子,心中大喊着:“糟了。”不过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母亲在洗衣服时把照片拿出来了。然而她一摸口袋,里面确实有东西。这触感瞬间了结了所有的希望。然而她又想起以前自己的口袋里有过一张被遗忘的一毛钱纸币,它在她的裤兜里经过水洗、又在遗忘中干透的命运后,还是如愿地换回了几颗糖的甜蜜。她多么希望照片就如纸币一样,过了水,干了,也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然而手上的触感已经不是希望的“片”,而是绝望的“团”了。
她终于还是掏出了照片,她的手上洇开几分湿意,她的心上也泛起一片潮意。这哪还像一张照片,跟一个废纸团有什么区别?
木沙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打开,上面几乎都是白色的裂纹,整个人像已经烂成黑色的碎屑了。她伸手进口袋里掏掏,里面还有一些捉不起来的白末。
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啊,就这样在她的手里又死了一回,而且尸骨无存。
最叫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原本以为已刻进脑海的样子,父亲的样子,在她盯着那黑色的碎屑,企图用记忆让它们一粒粒归位的时候,她发现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不,不该是空白,怎么能是空白呢?她曾那样仔细地看过他,看过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一切,然而,在她努力凑齐那些记忆的碎片之后,终究还是成了似是而非,不是不是,最后就连这不是不是也碎成了满空飞沙。
这是她印象中犯下的第一个罪不可恕的错误,一个永远的错误。这一错,如草离大地,如荷叶断根,木沙失去了她的依托之处,从此心如浮萍。
木沙没有告诉木母,也不敢问母亲是否还有别的照片。绝望是这样深重,她害怕触到它最后的边沿。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木母忽然喃喃嘀咕道:“哎,我记得这衣服口袋里有张你爸爸的照片,怎么找不到了呢?”这时,木沙才怯怯地说道:“被我拿了。装在裤子口袋里忘了拿出来,给洗坏了。”
木母听了表情一僵,接着就有些惘然,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些释然:“是这样啊,坏了就坏了吧,只不过当个念想。”木沙低着头,再一次感到无比自责。末了,木母又叹气道:“只是可惜了。你爸死了,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以后你们想知道你爸长什么样子怕是不能了。”
这话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木沙的心上。
木母又说:“你这个爸爸对你们姐妹俩也是很好的。你们长大了,怎么对待我倒没关系,但是一定得好好报答人家。他对你们啊,真是没话说。就是你爸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做得比他好。”
木沙听得懂这话里的意思,却在母亲“要亲近辛父”的授意里感觉到了疏离。而辛父似乎也在与她们保持着某种距离。
后来,木沙做了一个梦,梦中,只一个摊开的拼音本,木沙的声音在说:“爸爸,我上学了,你看,这是我写的拼音,好不好看?”爸爸确乎在那里,然而回答她的终究是一片虚空了。
然而,就是这觉得他在那里的虚空也不肯在梦里复现了。木沙想,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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