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闪烁不定,在木母的脸上投下了跳动的黑影。
“我爷爷摔死了,我奶奶饿死了……”木沙喃喃说道,这些“死”在她的语气里,就如“我今天吃太多,撑死了”一样自然顺溜。
他们都死了,在这个世界早已划了句号,不管这句号是不是圆满,却一样是三百六十度拒绝,拒绝再听取来自这个世界的好言恶语。
“那我爸爸呢?”木沙接着问道。
“你爸爸……”木母想着,停下了手里的活,望着前方出神。“你爸爸……先是挖煤时遇到爆炸受了伤。伤还没好利索,又跑去帮人家盖房子,结果从房梁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来又勉强支撑起身子去挖煤,没想到不久之后又遇到爆炸,全身都被烧了,没一块好皮肤。他在家里躺了几天,没过多久就死了。”
木母仰起头,顿了顿,却依然没有止住眼里的泪水。只是这泪水是无声的。她伸手揉揉木沙的小脑袋,哽咽着,“那时,你也才七个月左右,刚刚会爬。说起来,开始那会儿,你爸躺在床上,你还总往他身边爬,我怕你弄疼你爸,不得不看着你,一次次把你抱开。等他快死了,想抱抱你时,你却又哭又叫,死活不肯让他抱了……”
木沙不再说话。她想象不出这平常道来的短短几句话里潜藏着多少绝望痛苦,她只是有些难过,并不是为父亲多灾多难的死,而是觉得自己不好,爸爸快死了,就不让他抱了。然而,一切也止步于此了。她的心里没有太多感触,虽然木沙的生命来自他们,虽然三个人悲苦的一生只换来这样不咸不淡的三言两语。
木沙那尚不成型的思想时有时无,飘飘荡荡,最终停在了“死”字上。她想起人家屋里停着的大黑棺材,想着那些穿着白衣白裤的人,想着那些热闹的人来人往,杯盘流转的酒席,想着送葬时牵引绳索的长长队伍。她只是一个孩子,一切的悲欢离合在破除陌生带来的不适感之后,都会转化成她眼里的新奇、热闹,当然有好吃的是最好不过了。纵然有时会捕捉到一些令人伤感的画面,却像一小块阴云一样来不及落一场雨,就被孩子的天真丢弃在忘川里。
往常的时候,在祭祀时节,木沙会看见有人在路边烧纸。木沙见母亲找人做过这样的纸。白白的纸,里面包上些纸钱,用米糊成扁扁的长方体,再往白纸上用毛笔写些黑字。
小小的火焰升起,纸在火中裂开,先是起卷,继而发黄,最后变黑。上面的字迹也随之消失,很快就把这世人的思念化成了灰烬。
把视线放远些,就能看到天上高飞的风筝。木沙直着脖子看着飞得比山还高的风筝变成一个小点甚至不见,觉得它们要比脚下的飞灰更能去往那不见的世界。
可惜,飞得那样高的风筝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小江哥哥拗不过木沙的纠缠,曾给她用木棍报纸做了一个,飞倒也飞起来了,可跌跌撞撞,连只蜻蜓也比不上。不多时,便一头栽进田里,拉都拉不回来了。
人们也不光在路边烧纸,还会去上坟。可木沙从来没去过,印象中好像母亲也没去过。
这一年,木母却破天荒地把姐妹三个带上了大山,分藤拨叶,来到了木父的坟前。与木沙在田间路旁看到的用石头砌成的棺木样坟墓不同,分开杂草,呈现在母女面前的只是几块满覆泥土、青苔、草叶的大石头。没有墓碑,自然也没有名字。姐妹仨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坟墓的坟墓,除去木叶脸上有些酸楚之外,木牙和木沙简直就是立在坟前的两截呆木头。遗忘就若那长满坟头的荒草,把姐妹两个关于父亲的那点可怜的记忆完全侵占了去。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