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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15)

宫长诀道,

“陛下,是外祖父冒犯朝堂,一切皆由臣女而起,臣女愿替外祖父受罚。”

元帝面上并无表情,片刻后才捋着胡须朗声笑道,

“果真是好姑娘,只可惜了所托非人。”

“左爱卿半生端持,若非是奉常做得过分,左爱卿也不会当庭动手。朕恕他无罪。”

宫长诀道,

“谢陛下。”

她口中称谢,声音微微颤抖,语气激动,然面上却无半分喜意,只是垂着头,表情明灭不清。

元帝道,

“朕已传口谕至孟府,解除了你与孟家的婚约,又命孟家三跪九叩道歉,如此,你可欢喜了?”

宫长诀道,

“多谢陛下隆恩,臣女万感皇恩浩荡。”

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怕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对眼前之人拔刀相向。

一个着月蓝色衣衫的清俊男子上前,行礼道,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元帝笑,

“晟儿,免礼罢。”

“来人,赐座。”

杨晟道,

“谢父皇。”

杨晟落座,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宫长诀,只是宫长诀低着头,杨晟看不真切,但也知道今日召见的近来引得满城风雨的宫家长女,心中无甚好奇,故而并未多瞧。

台侧敲敲打打,京钹声高,台上扮演玉帝的生角随着节奏,大跨步走向常珏,一捋长须,

“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伊不过破瓜之年,八苦便已受了大半,本座予你一愿,不知所想为何?”

常珏作惊科,

“经华生一事,奴家只怕山海誓也崩,只愿姻缘运未疏,望得一如意郎君,寒门亦是,卿相也可,纵山河崩裂,再不复相离,还半生春风满面乐醄醄一声长笑海山高,留半生一鞭春色马蹄遥。”

扮演玉帝的生大笑,抚掌而叹,

“好,好,好!”

群末围着常珏高声道,

“玉清殿前丹霞绕,

白玉阶前剑佩齐,

十二童子传召些,

星冠云冕一齐回——”

玉帝一扬拂尘,高声对常珏道,

“去——”

一个去字九曲十八弯。

座上众人见此常珏复生的乐景,纷纷露出了些笑意。

元帝将视线移至宫长诀身上,

“戏文里,玉帝许给常珏一愿,故事里的常珏求了如意郎君,如今朕倒是有些好奇,若是你,你会求什么?”

众人闻言,都看向宫长诀,是啊,戏文终究是戏文,这故事的主角如今就在她们面前呢。

宫长诀抬眸,一双含情水眸清澈透亮,却带着深深的凄切与决然,眸中似万千秋叶飘飘悠悠纷飞而下,美眸凄清哀绝。

一双眸似能摄人心魄。

杨晟的眼神落在宫长诀身上,双眸瞳孔一瞬放大,紧盯着宫长诀,视线分毫不移。

宫长诀看着元帝,眸深如墨,寸步不让,

她一字一句徐徐道,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她的声音虽柔弱,言语却掷地有声。

杨晟手中的青花瓷杯落地而碎,茶水溅在衣衫上。

然他却一无所知,双眸紧紧地盯着宫长诀,眸中那个小小的她在杨晟眸中无限放大。

风凌厉地飘过,拂过她鬓边碎发,她的模样在翩然而落的桃花雨中愈发落寞。

宫长诀的裙角飞扬,落花叠叠落在她随风轻扬的裙摆之上,她一双水眸清冷,凌万千桃华绝尘而去。在他心上如历历星辰吹落。

座上众人的动作凝滞了,满座震惊,目光皆落在宫长诀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身后的唱戏声却都似一瞬消散,让人听不见戏台上在唱什么,只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她温婉却斩钉截铁的声音。

永不落红尘!

满座肃然,不发一言,唯台上常珏高声道,

“此去归人间也——”

常珏,长诀也。

故事中的常珏受尽了磨难,仍凡心难断,欲归凡尘,可眼前的这个女子,远比故事里的常珏更烈性,更有傲骨。

众人不由得想起宫长诀断发毁婚的传言。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决然的话来?

一句永不落红尘,似夏雪冬荷,夏日沁骨,冬日温婉,石破天惊,颠倒山河。

将世间所有痴男怨女皆当做蝼蚁,睥睨而行。

看破红尘,一去不归。

众人在永不落红尘的诗句中一遍遍徘徊来去,思量万分,忽然惊觉,

眼前的,是宫家的女儿,

是宫家的女儿啊!

若是旁人家的女儿,说出这句话,着实是石破天惊,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傲骨铮铮的宫家的子孙,是满门忠烈的后代。

说出这等决然之语,虽令人颇感意外,但却是合情合理,也只有宫家,才能诞生这般傲骨铮铮的女子。

陆婕妤忙从座位上下来,走到宫长诀面前,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一双眸中惊讶未定,七分震惊,三分怜惜。

“没想到你竟比戏文里还要多三分傲骨,当真是看得我心里揪得慌。”

见陆婕妤上前,众人方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杨晟旁边的宫女忙拿帕子替杨晟拂去茶叶,

“三皇子,您的衣衫湿了。”

杨晟摆手,宫女忙退下。

杨晟的眸仍凝在宫长诀身上,陆婕妤将宫长诀扶起来,宫长诀慢慢站起。

陆婕妤回头对元帝道,

“陛下,臣妾看了宫家姑娘这一番,当真是心疼,您可得给她做主。”

元帝悠悠道,

“这是自然,如此令人愤懥之事,朕怎会坐视不管。”

一众嫔妃看得揪心又艳羡,哪有女子敢将这般话宣之于口,她们半生都困在礼教的桎梏中,怒,不得发,怨,不得诉。

从深宅大院到高不见青天的宫墙之内,她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本以为是事事顾全大局的贤惠,如今见了这般女子,听了这般诗文,才方觉,原来,自己不是因为过分顾全大局而退避,是因为她们不够勇敢而退避。

若有眼前女子一半的傲然,不愿低头,她们何至于似金丝雀一般,被金银镶嵌的枷锁层层围住?

若自己也有这份勇气和果断。

是否……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陆婕妤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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