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很快寒假就结束了,学校里开了学,春生学习家务两处忙着,时间对她似乎总是不够用,她将功课尽可能在学校完成,挤出时间做家务。
在学校里她一刻也舍不得松懈,课间也在学习,连厕所都尽量不去,更没有时间和同学闲聊。
回到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忙碌,要忙到很晚才能有一点子时间学习,功课的时间远远不够。
她一次次将早起的时间提前,又一次次推迟睡觉的时间,马就要中考了,这一年来春生为家事分了心,她要在最后的三个月里加把劲儿,她太渴望坐下来安静的学习了,可现实是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家务事占用了。
春生并没有考大学的志向,她觉得高中苦学三年,还要读四年大学,时间太长了,她想早点班挣钱,她的愿望是考小中专(初中毕业直接报考),再学个三、四年就毕业工作,国家包分配,而且还是干部编制,实在是一条好的捷径。
正因为如此,小县城里大部分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纷纷走“捷径”,考小中专,早班早挣钱,小中专考不才考虑读高中,以后高考或许也能考个大专或中专。
所以小中专竞争非常激烈并不好考,通常需要县里排名前十的才有希望,春生虽然在瓦拉尔中心校学得不错,可这么个小山村能有什么教学资源呢,全县这样的中学能有三四十个,所以要想考小中专,还真得十分努力才行。
能不能考是个问题,还有个问题春生近来为之彻夜悬心,中考结束后,无论是读中专还是读高中,都不可能再在瓦拉尔了,她到了该离开家的时候了,可家里的情况是不能没有她的,她若走了这个家势必会垮掉,弟妹学会吃不饭,母病倒也会没人照顾,担水、劈柴、洗衣、做饭、锄地种菜这些活谁来做呢?她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呢?这些天她为此忧心冲冲。
这天吃过了晚饭,春生忙着洗碗,想着还有一篇英语课文要背,便拿出课本放在灶台内侧水溅不到的地方,翻开书,一边看书一边洗碗,手干着活,心里在默默背诵着,春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学习家务两不耽误,想着以后就这么办了,做饭的时候也可以边看书边做饭。
正想着,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孙淑兰身体时好时坏,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只能吃些中药调理静养着,这几日感觉身子好了些,也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儿,通常时候她都是负责照看夏生。
孙淑兰看着每日忙碌的春生,内心很是愧疚,她本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望着春生因疲劳而憔悴的脸,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剩下的活我来干,你去学习吧。”孙淑兰温和地说。
春生没有停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忙碌,并且很快就把碗洗好了。
孙淑兰和春生一起回到房间,她为春生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春生这才想起,早时间紧没有梳头,见母亲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低下头,任由母整理着。
“这个家多亏了你,苦了你啊,都怪我没用……”说到动情处,孙淑兰禁不住哽咽。
“妈,没关系的,”春生答道,事实也是如此,春生是心甘情愿做这些的,她不想母亲为此难过,便说道:“我愿意为家里出力,妈,你别难过。”说到这儿,春生想起了自己这一年来的苦累与无奈,也不勉落下泪来。
“你走后,这个家可怎么办呢?”孙淑兰无奈地叹息着,终于说到了正题。
春生和孙淑兰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孙淑兰试探的说:“不如先在林场生产队干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让你爸退下来,你接他的班,将来也是正式工人,全民编制的铁饭碗儿,何必再去读那几年书呢?”
放弃学业,春生从没想过,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母,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心象被掏空了一般。
自从孙淑兰和她谈过后,春生用在学习的心思少了,她虽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倾向留在家里的,毕竟她狠不下心抛开家,况且她觉得母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小中专未必能考,读完高中也不能保证考大学,到那时还是一样没有工作,若能接父的班,也是件大好事儿呢。
春生决定不再读书了,既可以打工赚钱,又可以兼顾家庭,何乐而不为呢,道理是这样,春生也似乎想通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心中的失落感久久不肯散去,春生甚至决定不参加考试了,只要能得个初中毕业证就行,她要把自己逼绝路,不想面对更艰难的抉择,不考,便没有了念想。
暑假一开始,春生就去林场生产队干活了,她被分配到青年组,是由一伙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组成的队伍,又被叫做青工队。
这些年轻人因各种原因不再读书,又没有好的出路,便来这里出力挣钱,按日计工,被称做“青工”,又被当地人戏称为“鬼子”。
青工中以男工居多,女工若来齐有五个,这五个女工却总也来不齐,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天歇几天的,春生工的第一天,就只来了她一个女工,在一群大小伙子中格外醒目。
卡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纷纷爬了去,春生也攀住车箱往爬,这时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小伙儿,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笔直的西裤一条皱纹也没有,面容虽然俊朗却流露出毫无隐藏的放荡与张扬,见来了位新姑娘,笑容更加肆无忌惮而又意味深长,他用颤抖的怪音调对春生喊道:“进里面来吧!”
不知何故,他一开口,车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春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没有理会,径直攀着车箱板了敞篷车里,那青年见春生没听他的,索也爬进了车箱,紧挨着春生坐下来,用一双贼眼下打量春生,继续找话:“家是哪的啊?叫什么名啊?”
春生一一答了,人群中有人对这青年喊道:“乔少,你可得坐稳了啊。”
这青年笑嬉嬉地回:“本公子什么时候不稳。”
却见满车男人们的笑容里藏着难以描绘的魅惑,春生心里不安起来,她忽然有些怕,传说这青工队里的人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整天偷鸡狗无恶不做,春生越想越怕,感觉象是一只羊掉进了狼群。
很快到了目的地,带工的是位五十岁下的老工长,点了一圈人过了数,记了名儿,便开始干活儿,两三个人自动分成一组,春生因为刚来又是个女的,没有组,她自己单独一个人干活儿,她不肯示弱,锯树,断木,扛小杆儿,全能独立完成,春生不想第一天就让人瞧不。
中午吃过饭,稍稍休息一下就继续工作,她不比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差多少。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的光渐渐温和下来,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地,草是干的,干得发白,春生浑身被汗水浸透,步子愈发沉重,这时工长一声“收工”,大伙儿一溜烟跑到山下公路旁,爬车,汽车一路飞奔着将他们拉了回来。
春生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换下发粘的,舀了一盆水洗脸擦身子,感觉清爽了许多。
春生虽然能干,但以前也只是做一些家务活儿,强度和山做工不能相提并论,这一天春生累得够呛,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她很想躺下一觉,一看表到了晚饭时间了,哪能容许她歇息呢,她又开始在家里忙开了。
那晚春生早早就睡了,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清晨醒来后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经历了一天春生知道了工是怎么回事儿,劳动是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忧的,只需不停地干活,不停地简单重复,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头脑,每日干活――吃饭――觉――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简单而充实,在沉闷的劳作中释放一切,劳动最能让人沉静下来,也最能让人变得坚韧。
第二日,又来了个女工,叫小翠儿,二十多岁的年纪,肤色暗黄却细腻光滑得冒光,微胖的中等显得身颇为丰满,春生自然地和小翠组成一组,小翠没有春生那么能干,她动作慢吞吞的,通常要在一处活计磨蹭好半天,谁会象春生那么傻呢,干活不会藏,拼了命地用力,主要是她心里不服输,怕不出活儿被人或指责或嘲笑。
午饭时候,春生带了两张早晨烙的发面糖饼,就着咸菜吃。
被称作“乔少”的青年走过来,把他的饭盒递给了小翠儿,小翠儿接过来打开,是一盒子焖肉,好象很合她的心意,满意地笑了,她把饭盒放在膝,吃了起来。
吃完后便和“乔少”说笑着慢慢向北走去,逐渐消失在森林里,直到下午工时刻,他们二人才回来。
在青工队一段时间后,春生了解到一些情况,小翠儿从小没了娘,父娶了后娘后小翠儿日子很不好过,18岁就被后娘嫁给了当地一户人家,结婚三年没生下一男半女,婆婆嫌弃她,说她吃的不少却下不出蛋来,撵她出来做工,丈夫也不疼她,每日只顾自已闲逛,小翠儿没地方可去,只能出来打工,她没读几年书,又好吃懒做,这里的爷们儿稍用言语挑逗,再附带些许好处(通常是一顿好点儿的午饭或是一些其他的吃喝)便可得了手。
大自然得天独厚的庇护,使这里的人们习惯了利用资源,他们肆意地刮分尽情的享受,似乎忘记了自然规律,不知道这树是怎么一下子长起来的,又为何生长得这般茂盛,暂时的欢娱让人看不见方向辩不清是非。
春生每日辛苦劳作,中午吃自己带的饭,“乔少”看见嘲笑道:“还带什么饭呢?身有现成的粮仓不会利用?”
春生白了他一眼,躲得远远的。
她知道了这个叫做“乔少”的人是林场党委乔书记的儿子,名叫乔梁,不喜读书,高中毕业没考什么学校,乔书记让他干点活儿吃些苦锻炼锻炼。
这乔梁来到青工队后就纠集了几个小青年成为左膀右臂,并不做什么活儿,每日穿戴得干净整齐四处乱窜,工长碍于的情面,只要他来了一日便记一日工,乔梁在这里不但没煅炼着,反而染了一身恶习,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以捉弄取笑别人为乐。
一日,乔梁拦下一直躲着他的春生:“你总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春生冷冷地问:“有事么?”
乔梁没有马回答,他慢慢地从里怀掏出一卦白色的珍珠项链,在春生眼前晃了晃,“想要不?”
“不想”,春生厉声回道。
“这可是特级天然海水珠,你买不到的!”乔梁炫耀地说,
“在你眼里是宝贝,在我这儿并不是稀罕物。”春生冷笑道,边说边走开了,乔梁望着春生的背影喊道:“相不中,明儿我给你换条纯金的。”
“你省省吧。”
乔梁没想到来这里做活儿的女人还有不财的,她们不是家里穷,就是男人们不顶用,在物质诱惑下没有不动心的,饭都吃不了哪还顾得什么廉耻、贞洁,放着现有的好处不得,受苦受累犯得着么,所以他认为春生是故意端着。
中午吃饭时又凑了过来:“只要你和我好,保证你每天好吃好喝的,还不用干活……”
春生从心底里讨厌乔梁,看不他公子哥的做派,此刻更觉得肮脏龌龊,无比恶心。
“断了这念想吧。”临走春生扔下这句话。
春生不再学后,冬生每日负责领着秋生学,放学后冬生、秋生与冯朵儿、松籽一起写作业,冬生与冯朵儿同班,秋生与松籽儿是同学,写完作业后,四个小孩儿在一起玩到天黑方才各自回家。
冯朵儿整日与冬生在一起,感情自是与别的同学不同,功课她尽力帮助冬生,自己的书本文具冬生可以随便使用。
一次冯二出差给两个孩子带回了牛奶糖,小山村的孩子大多没有见过奶糖,他们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带水果味的糖,这奶糖有着浓浓的香味儿,入口即化,当然价钱也贵。
水果糖一元钱买四块儿,牛奶糖一元钱只能买两块儿,冯二给她们姐弟俩每人买了四块糖,冯朵儿吃了两块儿,剩下的两粒儿舍不得吃,她把糖放在书包里藏好,以防松籽吃完自己的再来找她的。
第二天学,冯朵儿把两块奶糖给了冬生,冬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心里很感激冯朵儿,下决心好好报答冯朵儿。
冯朵儿后桌是个非常顽劣的男孩子,小动作不断,一副死活不要脸的样子,大家都拿他没办法,偏偏这个男同学就揪冯朵儿的辫子,没事就揪一下,冯朵儿回头问他做什么,他说没事儿。
过不多久,听不进课闲得发慌就再揪下冯朵儿的辫子,力道时轻时重,揪疼时冯朵儿生气地吼他,他反倒嬉皮笑脸,这一切被冬生看在眼里,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下课后便叫出那男同学:“再敢揪冯朵儿的辫子试试,”那男同学也不示弱:“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喜欢她呀?”
冬生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才小学六年级,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冯朵儿对他够意思,两家的大人也相处得好,他就要对冯朵儿好。
“放屁”,冬生一面吼,一面挥拳下去,二人扭打在一起,被老师和同学们拉开了,但是全班都知道这次冬生是为了冯朵儿才和别人打仗的,冯朵儿知道后心里一阵异样的跳动。
铁蛋儿自从出了那件事儿后,便不再进山干活儿了,他去了县城投奔了亲戚,两个妹妹还在读书,铁蛋娘在家操持家务,养些鸡鸭鹅,种蔬菜,实在没钱的时候就向乡们借,还不就用鸡鸭鹅抵。
她心里觉得对不住张德顺一家,不知怎么报答,没办法在经济补偿,她想着要出点力,春生出去做工中午赶不回来做午饭,她做完自家午饭后来张德顺家做午饭,后来干脆叫冬生秋生中午放学直接去她家吃,张德顺知道铁蛋家困难,所以时常送过些米面油等物品,铁蛋娘尽力把每日的午餐做丰盛些,两家相处得很好。
春生虽看不惯青工队里的风气,看不这些人,但她知道她暂时离不开这个地方,只能坚持做下去,在小山村,想不离开家挣钱,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卖力气,尽管心里一万遍呐喊,理智让她平静下来,她想开了,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干我的活挣我的钱,不趟你们的混水,能奈我何。
可事情并不象她想的这么简单,自打她来青工队的第一天,许多人就开始打她的主意,一群精力旺盛无处排遣的“生荒子”怂恿乔梁,乔梁自认为很快就会拿下春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不顺,他无比气愤却并不死心,认为春生早晚会招架不住。
这天,早出工时天还是晴朗的,到了地方却变了天,一块一块深蓝色的乌云象水面浮着的布,飘荡着,变幻着,逐渐汇聚在一起,遮住了太阳,浓云与远处山峰连接在一起,象尘土落在了山尖。
春生正在锯一棵几十年的冷松树,这段时间下来,她渐渐适应了这种工作强度,也摸索出一些干活的技巧,比如锯树时要找好风向,独自完成时要双面切割等,她全神贯注地锯着,只听得锯条摩擦树木的沙沙声,锯沫从隙间纷纷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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