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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药,顾瑾之又给她把脉。

谭太后的时日不多了。

顾瑾之也挺佩服谭太后的意志力。似乎从十年前开始,她的身体就不好,可是她硬是撑到了今天。可人不是神,再强的意志力,也挡不住身体器官的衰竭。

谭太后的生命,要到头了。

顾瑾之如果还能活下去,就需要朱仲钧尽快打到京城,或者寻找新的宿主。

这两样,都不能顾瑾之能控制的。前者是朱仲钧的努力,后者就要靠机会。没有机会,一切都是白费。

谭太后吃了药,又睡不着,顾瑾之替她推|拿。

慢慢的,她阖眼打盹。

小宫女却偷偷给顾瑾之使眼色,让她出来说话。

顾瑾之就出来了。

“......皇后娘娘来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太后娘娘歇了不曾。”小宫女道。

谭太后虽然不见李皇后,可是李皇后初一十五都会来请安,从未间断。

顾瑾之点点头,亲自从寝宫里出来。

她给皇后李氏行礼,然后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刚刚吃药,已经睡下了......”

这大半年来,太后谁也不见。

除了留顾瑾之在身边。

“那别打搅母后了。”皇后李氏笑着道,“王妃,咱们说说话儿。”

谭太后不见自己,对于李皇后而言已经是成了常态。若是哪天见了,她才应该惊讶下。所以,她很自然和顾瑾之拉起家常。

顾瑾之道是。

皇后就在大殿里坐定,让顾瑾之坐在一旁。

“听说,反贼并不知您的下落。”皇后李氏道,“已经四年了,庐州的反贼算定您已经死了,已经要纳娶新的王妃了。”

朱仲钧起事造反之后,朝廷就撤了他的番号,不再称呼庐阳王。

倒是这宫里内外,仍叫顾瑾之一声王妃。

这其中的缘故,顾瑾之也能明白一二。

她为了活命,是什么也愿意做的。

听到皇后李氏这话,顾瑾之的脸顿时就苍白。她唇角哆嗦,看着皇后,似乎想确认事情的真假,眼里已经涌上了泪意。

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事是真的。反贼已经勾结了四川都督孟燕镜,让四川都督也反了。为了结盟,反贼要娶孟燕镜的幼女孟楚城。”

顾瑾之听到这里,陡然失声而哭。

她的身子几乎坐不住了,从地上跌倒了下去。

皇后忙给左右宫女使眼色,让她们搀扶起顾瑾之。

“......本宫也替您不值。少年结白首,旁的不说,您还有三个儿子。反贼不念夫妻之情也罢,您那些孩子们,也不念母亲,为了结盟,抛却您一个人。”皇后李氏声音哀婉。

说到这里,她也抹泪。

****

顾瑾之强撑着,半坐在锦杌上。

原本就苍白消瘦的顾瑾之,压抑着肩头的耸动,哭得肝肠寸断,让李皇后也添了几分不忍心。

李皇后的心地还有几分柔软。

皇帝派她来行这件事,李皇后内心也有几分抵触。

看到顾瑾之哭成这般,李皇后的抵触就更加强烈。

她恨不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顾瑾之。

男人有几个好东西?作为女人,你在京里受苦这四年,值得不值得?

这是李皇后此前所想的。她每每想到顾瑾之,就觉得她可怜极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们,还有谁记得她?

如今,她丈夫居然说她死了......

听到这种话,还不如真的死了!

“您别哭......”李皇后声音也微湿,“不管反贼如何,您都是本宫的六婶,咱们也算亲戚了。您想想,这些年您在京里吃得苦,转眼间就被他们遗忘,这如何是好?反贼新纳了妃子,您还有什么价值?只怕您就是死路一条了。”

顾瑾之猛然抬头,看着李皇后。

她那泪目迷蒙中,充满了惊悚。

肩头越发显得单薄,摇摇欲坠。

李皇后就知道,她不想死的。

“......我可怎么办?”顾瑾之哭着道。

“不如,给反贼写封信,让他进京来救你。”李皇后道,“陛下说,若是反贼现在愿意投降,以后还可以回庐州,陛下继续封他庐阳王。这是奖励他迷途知返。”

“他......他都要纳新人了,哪里还顾念我?”顾瑾之哭道,“若是真的顾念,早年他就该进京来救我了。如今,我只怕是死路一条了......”

顾瑾之哭得又跌倒再地上。

她身子软若无骨,哭起来就更加可怜,叫人心酸不已。

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李皇后少不得劝她。李皇后想,顾瑾之在这深宫,受了这么多苦,心里定然有个希望,希望她的男人能来救她。

这个希望,支撑着她活下来。

如今,这个希望变得渺茫,她定是万念俱灰的。

这样万念俱灰,让她哭得太心酸,惹得李皇后心里也沉沉的。

这些年,李皇后过的并不好。她虽然是正宫,却并不风光。

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要不是庐州造反,这四年皇帝心无旁顾,只怕早已封了孙宸妃的儿子做太子了。孙宸妃生的,乃是长皇子,很得皇帝的喜欢。

李皇后日夜忧心,生怕被孙宸妃母子得了势。

顾瑾之哭成这般,李皇后想到自己的心酸事,眼睛也是湿湿的。她心里同样沉重,所以顾瑾之的眼泪,能勾起她的同情。

最后,李皇后还是劝动了顾瑾之,让她给朱仲钧写封信,告诉朱仲钧她还活着,求朱仲钧来救她,和朝廷言和。

不管朱仲钧来不来,李皇后都劝顾瑾之试试,试试才有机会。

顾瑾之却没有这样写。

她抄了首古诗给朱仲钧,是首妻子控诉丈夫抛弃她的诗。

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很用力:“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婚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我行其野,言采其蓫,昏婚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斯复;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婚,求尔新特,成不已富,亦祗以异。”

特别是写那段“不思旧婚,求尔新特”,她泪如磅礴,将信纸都打湿了。。

写好之后,她交给了李皇后。

李皇后慢慢透了口气。她把这封信看了一遍。这样悲痛的句子,再加上那泪痕斑驳,叫人动容,可未必能打动男人的心。

李皇后轻叹。

她收好信,终于把皇帝交代她的事,办妥了。

李皇后揣着顾瑾之的信,从坤宁宫离开。她走得比较慢,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惴惴的。

李皇后从积善宫离开后,顾瑾之擦干眼泪,进去服侍谭太后。

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可怜。

谭太后醒来之后,需要用富贵如意膏,顾瑾之再一旁帮她装烟枪。

顾瑾之在府上谭太后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走神,她的唇不由轻轻翘了翘,有抹喜悦从唇角一闪而过。这点情绪很快,来得快、收的也快。

旁人没有留意到,谭太后身边的女官傲雪看在眼里。

傲雪从前不过是小宫女,因为她很机灵聪慧,又很照顾顾瑾之。顾瑾之到了积善宫之后,心想她是不是朱仲钧从前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呢,否则这宫女为什么处处照拂她?

顾瑾之不相信真的有人天生热心。

像顾瑾之的身份,谁对她好,很可能被牵连。若没有背景,傲雪应该不会理顾瑾之的。

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傲雪的确是处处维护顾瑾之,顾瑾之就肯定,傲雪真的是自己人。但是顾瑾之没敢问,怕隔墙有耳。

确定了傲雪的身份,顾瑾之就刻意在谭太后面前举荐傲雪,让她做了女官。

所以,在傲雪眼里,顾瑾之才是真正的主子。

顾瑾之那看似悲切外表下,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悦色,被傲雪看在眼里。傲雪总是留意顾瑾之的一言一行。

傲雪有点吃惊。

李皇后来找顾瑾之的时候,傲雪就在旁边。所以,傲雪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都替顾瑾之心酸,所以,她着实想不到顾瑾之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也许是错觉吧?傲雪这样想着,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再多看顾瑾之,怕引起谭太后的注意。

谭太后只看到顾瑾之眼睛红红的,并没有像傲雪那样,留意到顾瑾之方才那微露的得意,只是就问顾瑾之:“好好的,这是哭过了?”

顾瑾之微微顿了顿。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哭着,把方才的事,说给了谭太后听:“我还活着,他就要再娶......夫妻十几年,他也不顾念我,不念我受苦不受苦,就要另娶......”

谭太后听了,轻轻蹙眉。

在这后宫里的女人,对男人和爱情从来就没有憧憬过。朱仲钧停妻再娶,谭太后觉得太意料之中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伤的。

世间苦情女子何其多,痴心汉子谁见了?

“你以后,就安心服侍哀家吧。”谭太后听了顾瑾之的话,语气有点烦。她不太喜欢顾瑾之这种态度,好似没了男人就不成了。

见顾瑾之还在哭,谭太后又道:“不准哭,哀家正晦气呢!”

顾瑾之就停了泪。

她生得单薄,若是一哭就显得很可怜,谭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庐阳王谋反,你原本是要被千刀万剐的。陛下看着哀家,才留你一条命!等往后叛军被打散了,庐阳王就是死路一条,你还念着他,有什么好处?他另娶最好不过了,等他人叛军被平定,哀家也有借口保你......”

庐阳王停妻再娶,对顾瑾之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不再是庐阳王妃,能不能保顾瑾之一名命,还是另说,这点不容乐观。她现在活着最大的价值,就是有一天能牵制庐阳王。

这些年,顾瑾之没有提。

她顺着谭太后的意,点点头道:“多谢太后娘娘。我这条命,全仗着太后娘娘成全。”

谭太后这才有了几分满意,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顾瑾之陪着,服侍谭太后用了富贵如意膏。

谭太后之后就睡着了。

顾瑾之回屋,净面更衣,换了身干净的长袄。

她洗脸的时候,温热的巾帕贴着脸,半晌没有放下。

女官傲雪跟过来服侍顾瑾之。

她见顾瑾之又有点异常,心里的疑惑更甚。

傲雪觉得顾瑾之若不是气疯了,神态失常,就是另有隐情。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为什么高兴呢?

傲雪确定,顾瑾之是在高兴。

不管顾瑾之为什么有了异样,傲雪都不准备说出来,她很维护顾瑾之。

顾瑾之洗完脸,最终放下了巾帕,一脸平静无波。

“王妃,您不必太伤心......”傲雪想了想,还是安慰了顾瑾之,“奴婢不懂宫外头的事儿,只现如今太后娘娘疼您,您就能保一时太平。”

顾瑾之点点头,道:“外头的事,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你说得对,我不伤心。”然后,她笑着,拉了傲雪的手,道:“这一年多,多谢你照拂我!”

傲雪脸微红,道:“王妃这话折煞奴婢。照顾您,乃是奴婢分内事。若不是王妃提携,奴婢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奴婢不敢承谢。”

“傲雪,这是你应得的。”顾瑾之道,“这个世上,没人会平白无故帮助你。我也是看着你聪慧,才决定向太后娘娘举荐你的。所以,你看看,若不是你自己争气,我提携又有什么用?本事是本事,恩情归恩情。”

傲雪低头道是。

“......傲雪,这几年我虽然在宫里,可出入总有人跟着,什么也不敢打听。”顾瑾之压低了声音,“先头住在冷宫,除了去御花园的药圃,一步也不准多走;再这积善宫,更是步步小心。我是大夫,太后娘娘的凤体一日不如一日。咱们要活命,不能只靠太后。傲雪,你在宫里也有了些年景,皇后此人,如何?”

****

傲雪听了顾瑾之的话,心里微微一动。

太后娘娘凤体不太好了......

傲雪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似空谷回音,无法停歇。

若是太后娘娘不好了,王妃怎么办?

陛下会不会想杀了王妃。

傲雪懵了。

她唇色有点变了,回眸看着顾瑾之。好半晌,傲雪才回神,压低了声音道:“王妃,若是太后娘娘凤体不和,您怎么办?”

现在是谭太后庇护顾瑾之。

一旦谭太后有事,王妃怎么办,这是傲雪的第一个念头。

“咱们投靠皇后!”顾瑾之道。

她说咱们。

傲雪眼睛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她是不在乎自己的将来,哪怕太后薨逝,傲雪不过是降回从前的宫女,没有性命危险,但是王妃......

“......你觉得皇后她,靠得住吗?”顾瑾之见傲雪沉默,又问道,“她没有儿子,我从前又有杏林圣手之名,我以生皇子为诱饵,能钓上她吗?”

傲雪的眼神却有点抖。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若是急功近利,反而得不偿失啊。

傲雪却又不敢泼冷水。现在的庐阳王妃,最需要希望了,傲雪只能说些鼓励她的话。

沉默一瞬,傲雪心绪平复,才说:“陛下已经有五位皇子,却无一人是皇后所出。上个月又添了一位,足足六位皇子。王妃,您若是想以此为名,去侍奉皇后娘娘,定然会心想事成。”

傲雪觉得皇后肯定非常想生个儿子。

但是怎么做,就得有技巧。贸然去问,反而惹恼皇后。

傲雪心里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庐阳王妃再走一步险棋。

“皇后娘娘,她为人如何?”顾瑾之又问。

傲雪在宫里的时间挺长的。她十二岁进宫,一直在积善宫做些杂事,算起来已经快九年了。她不似顾瑾之,行踪受人监视,所以她肯定知道些流言蜚语。

比如皇后的人品如何,那些宫女内侍们不敢公然说,私下里肯定会嘀咕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太皇太后在世时,最是疼皇后娘娘。”傲雪悄声道,“奴婢听人说,太皇太后多次夸皇后娘娘贤良温醇,性格上近似王妃您......”

顾瑾之愣了下。

她想到太皇太后已经辞世四年了。

当时她还在诏狱里,都没有机会给太皇太后磕头。

如今,虽然不关再牢里,却也行动受限制,没能去给太皇太后上柱香。再想到太皇太后在世时对自己的疼爱和信任,顾瑾之眼睛有点涩。

太皇太后对顾瑾之有太多的恩惠。她是顾瑾之的婆婆,却和顾瑾之情同母女。想到太皇太后对自己的疼爱,再想到自己未曾用心尽孝一日,顾瑾之的心就缩成了一团。

转念又想,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看到朱仲钧今日这番举动,知道顾瑾之和朱仲钧早已计划谋逆,甚至想到他们可能利用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怕也要心灰意冷了。

走了也好,少些伤心和失望,也少些磨难。

顾瑾之一瞬间,心里百转千回,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傲雪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语气不安起来。

顾瑾之回神,笑道:“我没事。只是照你所言,皇后倒是个能托付的。”

傲雪没有回答,也没有否定。

人心难测。

傲雪从未再坤宁宫服侍,她哪里知道皇后的真实秉性。在这后宫,装贤良谁不会呢?可私下里到底何等面目,非要亲自去接近才知道。

而傲雪,没有接近皇后的资格。

所以,傲雪不知道李皇后是不是只得托付。

“......傲雪,若是我能得了皇后信任,我不会忘了你。”顾瑾之又道。

傲雪苦笑了下,道:“您能保住自己,傲雪就无所牵挂了!”

顾瑾之点点头,笑道:“你待我好,我永远记在心上。”

接下来的时间,顾瑾之心情好了不少。

从前,在傲雪露面表现之前,在积善宫有个叫水澜的宫女,人前对顾瑾之并不太好。可是私下里,处处帮顾瑾之。她是朱仲钧留在京里的眼线之一,并未被铲除。

她大概把顾瑾之的消息,传给了朱仲钧。

可是两个月前,水澜突然不见了。

当时顾瑾之也慌了下。

外头的朱仲钧肯定也急坏了。

他那么小心,不敢让水澜传半个字给顾瑾之,就是警惕替顾瑾之考虑,生怕行差踏错,从此就再也没有顾瑾之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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