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能回到衙门后的几天里,廉清风一开始还略有点心虚,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现在的局面其实并没有脱离他的掌控,按照原先的设想,苏知县即使活着回来,也免不了被朝廷申饬,青阳知县肯定是做不下去了。
所以廉清风依旧稳坐钓鱼台,一副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样子。
该征召民壮的征召民壮,该募集钱粮的募集钱粮,一切照旧。
这一日早堂过后,徐能将廉清风请到知县签押房,双方寒暄两句,坐定后,由凌蒙开口说道:“廉主簿,如今大老爷已经安然归来,那白蛇岭山民并非有意与官府对抗,此事纯属误会。大老爷早已解释过了,你看……是不是该联名向池州府上呈一道申文,澄清此事?”
徐能回来之后,立马对外宣称自己并不是被俘,白蛇岭山民也不是造反作乱,一切都是因为沟通不畅所引起的误会。
知县大人之所以在白蛇岭“滞留”了几天,完全是为了安抚山民,顺便体察民情。
而如今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山民也已经俯首认罪。
当然了,为了表示朝廷的宽宏大量,体恤子民,知县大人也不打算追究。
这件事就这么让它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说法是凌蒙回来后临时现编的,至于别人信不信,他也不管了,反正一口咬死事情就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种说法是对徐能最有利的,基本上勉强能将事情圆过去。
如此一来,徐能不仅没有了激起民变的罪责,反而还安抚百姓有功。
总之,人嘴两张皮,就看你怎么说。
不过嘛,廉主簿对这一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同样咬死了白蛇岭山民就是在作乱,坚决不松口。
凌蒙也不是没想过撇开廉主簿,单独向池州府呈送申文,将事情解释一番。
但这样的话,县里的官员各执一词,说法不统一,反而会引起上级的怀疑,派员下来调查。
到那时,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故此,凌蒙只能想方设法去说服廉主簿,只要说服了他,县里统一了口径,池州府即便知道里面有猫腻,也会视而不见。
毕竟池州府也是需要粉饰太平的,如果治下出了乱子,对知府大人的政绩也是一个污点。
只可惜,廉主簿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他只听凌蒙开口说了两句,便一脸正色道:“凌师爷所言大谬。白蛇岭乱贼早于去年就曾犯下人命案,如今又打死衙门一个差役。更加骇人听闻的是,那帮贼众竟敢劫持知县大人,这可是青阳县几百年来所从未有过的事情。”
言及于此,廉清风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愤然道:“贼势如此炽烈,全县百姓惊骇莫名,各地乡绅惶恐不安,就连我等朝廷官吏也是惊惧交加。青天于上,国法当前,凌师爷怎能三言两语,就用‘误会’二字敷衍过去?”
凌蒙见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轻笑道:“廉主簿一片公心,为国为民,大老爷是知道的。只是廉主簿整日坐于衙中,对白蛇岭的情况不太了解。如此轻易地给人定罪,难免过于草率。”
廉清风咦了一声,抬眼觑着他,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徐能,语气不善道:“凌师爷这是指责我乱入人罪吗?”
他心里不可思议的很,这苏知县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还敢来威胁自己,给自己扣罪名。
凌蒙平静地说道:“廉主簿不要误会,我绝无此意。既然廉主簿仍有疑虑,那我就再将白蛇岭之事解释一遍。”
廉清风偏过头去,端起茶盏来,抿了抿茶,不再搭理他。
苏知县的那套说辞,他都听了十好几遍了,早就烂熟于心,倒背如流,懒得再听了。
凌蒙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先说去年那件人命案,白蛇岭山民与一众生员因为龙脉起了冲突,失手将人打死,凶手洪大海已然押在牢中,此案可作了结。”
“至于打死差役一案,据白蛇岭山民解释,是因为那差役敲诈勒索,盘剥乡里,山民激于公愤,忍无可忍,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此案是差役有错在先,山民纵有罪过,然则法不责众,也难以追究。”
“最后再来说劫持知县一事。此事大老爷已多次解释,当时官差进山,山民误以为是土匪,这才持械自保,并非对抗官府,也绝没有劫持知县。此事有大老爷作证,廉主簿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廉清风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时而看着茶盏上方飘着的水汽,发呆愣神。
他有点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固执地一遍遍解释,这件事的真相一点都不重要。
白蛇岭山民究竟是良民还是乱贼,有谁在乎呢?
双方根本的分歧是在于各自的立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说那么多废话有何意义?
凌蒙倒不是废话,他之所以像个祥林嫂似的,在衙门里一遍又一遍的,逢人就重复这套说辞,主要是为了让人指出他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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