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个家,那一天我十岁成年。
从那天之后,成年的我承担起了这个家的建设。
我的家是圆形的,占地方圆一亩二,四周被圆形墙壁完全封闭,我从小不知道家的外边是什么,像是我逮到后放在玻璃球饲养起来的一只蚂蚁,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中活着。
我就是一只生活在家中的蚂蚁。
我家的地很厚很厚,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挖出一口深井,他想要知道我家的土地是不是有深度,结果他因为不会游泳,掉进水里淹死了。之后,我家的家训中多了一条,“每个家族成员都必须学会游泳”。
天空是球形,不知其多高,反正我爬到树尖上仍然够不到星星。
听我父亲说,我爷爷想要知道天的高度,曾经砍了十几棵树捆接起来,竖起立在院子里,我爷爷爬到最顶端想触摸天的边界。
结果,爬到最高处后爷爷筋疲力竭,伸手想寻摸星星时不小心掉了下来摔死了。后来,我家的家训又多了一条,“每个家族成员不许爬高探究天的尽头,那是‘神’的领域。”
天上星星在每天夜晚都能看到,家里白天和夜晚的光明都是家里的星星提供。
在天上有七只星星排列的像个勺子,我爷爷的爸爸起名叫“勺子星座”;有几颗星星像是猎人,据我父亲说,爷爷给这几颗星星起名叫“猎户座”;我父亲继承了起名的传统,他看到几颗星星像腰带一样,就随口叫做“裤带星座”;我有天晚上上厕所后看到了几颗星星像拉的大便,我给它起名叫“便便星座”。
传承到我父亲这一代,我出生了。但我出生后,家族成员继续产生的方法因为爷爷突然摔死而失去了传承,也就是说我是这个家最后一位成员,我没有后代了。
父亲在爷爷死后才想起来他没有学会如何产生后代,我的产生还是爷爷的功劳。
父亲说,当时爷爷从房间中抱出我交到父亲手中:“这是你儿子,也是我孙子。等我死前,我会交给你怎样传承后代。”
父亲不想没有孙子,也不想我没有儿子。
在爷爷死后,他开始看着围着家的墙壁发呆。
有一天,我正在房间中睡觉,我听到院子里“砰砰,咚咚”的响声。我从房间中出来,看到父亲正拿着一柄大锤敲击围墙。
每一次敲击,脚踩在土地上印出脚印,小腿上肌肉绷紧向上蠕动,力量一节节传递给大腿,大腿青筋毕露像是一条条蚯蚓摇动在皮下,接着腰腹收到下肢的力量传递给肋骨,肋骨依次递增力气,胸肌暴起,喷出力气作用到手臂,手臂舞动大锤,带着“呼呼”声抡在墙上。
“咚!”声声巨响在院子里回荡,我的睡意在力量的美感中消失殆尽,我望着劳作的父亲,伴随着锤子的节奏入神陶醉其中。
劳作一天的父亲,站在墙边发呆,我也从沉浸中清醒过来,连忙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你为什么要砸墙?”我问。
父亲看着完好无损的墙面失望说道:“我想寻找让你传承下去的办法。你也知道地下找不到底、天上太高摸不到边,我就想是不是墙壁能打开,也许墙外就有传承的办法。”
“可是我们家族为了探索家的外边已经死亡了一代接一代,我不希望父亲也······”我想到先辈的壮烈,想要阻止父亲。
“没关系,总不能因为死亡就放弃探索。”父亲放下大锤,活动活动手腕道。
“从今以后,我会日日夜夜不断敲击墙壁,一刻也不休息。”父亲语气坚决。
我从屋子里领出一个小锤:“我帮你,反正到我这里就要断代了,让我爷俩看看能不能打碎这个牢笼。”
“好,我们就干他个轰轰烈烈,汗不尽、手不停,血不干、命不尽,锤不停。”父亲从新抡起锤子,“向我学习,看着怎么才能使出最大力气。”
“嗯。”
从那天开始,我和父亲不眠不休用锤砸着墙,一直到三十年后。
整整三十年那天,我父亲趴在围墙的墙根处,用一柄小小木槌轻轻敲打。枯瘦如柴、皮包骷髅已不足形容他。父亲的汗已尽,血早就干了,支撑他挥动手的是墙壁上出现了一丝肉眼难辨的裂纹。这丝裂纹只有父亲能看到,反正视力超好的我从没有发现这处裂痕,我以为父亲陷入了魔障才幻想出一丝裂痕安慰他自己。
我拿着的是十年前从父亲手里承接过的大铁锤,我像父亲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每一次敲击都“咚,嘭”产生巨响,在院子里回荡。
父亲手挥动得越来越慢,渐渐停止。我回身,看到父亲放下锤子,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蹲在父亲面前,父亲说:“儿子,家族的家训再多一条吧,‘每一位家族成员不得试图破墙而出,因为墙的坚硬比地厚、比天还高。”说着渐渐无声息,只有手中的木槌像是在舞动。
看到睁着眼睛的父亲躺在墙角了无生息,我知道,父亲走了。
我把父亲抱到离墙两米的位置,让他盘腿做好,看着我敲击墙面。
我决定不再准守家训,因为我是最后一人,我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
我走进屋子,拿出玻璃球中的蚂蚁,看着在里面爬动的蚂蚁感叹道:“你个小东西比我们还能活啊!”
我把玻璃球放在父亲手中,“你们一起陪我,看我如何破墙。”
我继承了父亲敲击的位置,抡起大锤“棒棒”砸着墙。
五年后,我看到了父亲曾经看到的那一丝裂痕;十年后,那丝裂痕变成了手指粗细。我相信了父亲,原来他真的看到了墙壁的破损。
十五年后,父亲砸的位置变成了蜘蛛网,从一个中心点向四周散射出一条条手掌宽的裂痕,我看到破墙而出的希望。
二十年后,我绝望了,因为在这五年中裂痕再没有一丝变化,颓废着放下锤坐在父亲身边。
从父亲手中拿起装着蚂蚁的玻璃球,看着仍然活力四射用前肢拍打玻璃面的蚂蚁,感到它在嘲笑我,用它那不如头发丝粗细的前肢跳起嘲讽舞蹈。
我一天天坐着,看着玻璃中的蚂蚁,想看看它能嘲笑我多久。我心想,我出不去,也不让你出去,你就一辈子呆在玻璃球中吧,我看你能嘚瑟多久。你嘲笑我,想让我把你从玻璃球拿出来弄死,我偏不如你意,让你一辈子都在球里。
我和蚂蚁耗上了,整天瞪着眼睛看着蚂蚁换着花样嘲笑我,这一看就是三年。
“咚嘭哼”一阵沉闷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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