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打也被打了,骂也被骂了,老实巴交的就像一条刚刚在外面野得飞起的哈士奇,被拴上狗链子带回家的沮丧,仿佛此刻世界所有的一切,就连阳光都不属于他了。
后面玄铁营退去,有条不紊的消失在高高的茅草里,留下一条条被压塌的痕迹,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一个高个白面老是弓着身子低着头,看不出模样的男人,一个昂首挺胸下巴翘起老高,手握长枪身着玄铁轻甲的将士。
此人柯景,是玄铁营里的一个百夫长,两年前是百夫长,现在是不是聂怀就不知道了。
刚刚骂街的时候,这家伙躲得严实,聂怀没看到,这时候了有兴味的打量了柯景宗几眼,轻甲铁黑,衬得人微风飒飒,气势非凡。
玄铁营镇守为主,多为重甲,身着轻甲的多半都是将领。
这不,柯景走在后面,发现聂怀正在看着他,便低着头走到另一个人身后,企图掩藏身影,奈何那人比较敏感,果断快走了几步,把柯景给凉了出来,惹得他嘿嘿干笑。
聂怀也跟着他一起笑,举起右手打招呼,摆手时镣铐哗哗作响,招手变成了指点,笑容退了个干净,一脸警告,好像在说:你小子给我等着。
望见了柯景挂在脸上失去神采的笑容,被徐徐微风吹了几下,便飘落了,人也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
席玉拉着聂怀走,在茅草里走了好长时间,还没看到半个人影。
“还要走多久,我那有马你不骑,偏要走这么远。”
没人回应,只有那个弓着身子的男人默默跟着,一路上也不出声,聂怀这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那个给席玉递上武器的随从。
“哥,你什么时候换随从了?”
两人从前都是住在一起的,王府里只有十来个杂役,席玉身边有什么人聂怀是知道的。
“你,名字?”
弓背男人头更低了,施礼的样子非常卑微。
“小人吕程。”
聂怀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追上席玉嬉笑着问:“你终于把兰兰给一掌拍死了?”
他口中的兰兰叫蓝镇海,个头很高很瘦的小伙子,就因为为人爱笑,一笑就有俩酒窝,聂怀说人家笑起来像个姑娘一样,便经常唤他兰兰,其实是一个七尺男人。
“没,他们留在王府没跟着。”
阳光西斜,晚风凌厉了些,吹的聂怀哆嗦了下。
“你出来这么久,朝政不要了?”
“满朝文武,少了我一个也没什么。”
“你能这么想就好。”
席玉撇了一眼叼着一根草的聂怀,吊儿郎当的样子很欠抽,便转头没说话,就剩下莎莎杂草声和一些鸟虫叫声。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条路,顺着路来到一座山岗,山门上站着两个玄铁重甲,见着席玉施礼立马回复原貌。
里面是营地,帐篷星罗棋布,高高架起长棍上,搭着一些甲胄和衣服,火盆里的火烧着,但是不旺。
四人一队的轻甲巡逻走过,在就是一些休沐的将士,穿着深灰色中衣在空地上练拳,边儿上围着不少人。
“王爷回来了!”
一嗓子嚎出来,打拳的赶紧跑过来整整齐齐站好,给席玉行礼,但一个个等着眼珠子盯着聂怀,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老子没心情扣你们的死鱼眼,收回去!”
聂怀白了他们一眼,问席玉:“你是皇子,陛下就这么放心把玄铁营交给你?”
在聂怀失踪的两年里,玄铁营一直在席玉手里,加上要在容山搜索他的下落,军权也就这样了。
见席玉不答话,聂怀毫不在意,说:“他老人家对你倒是放心。”
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多少人为了那宝座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唯独他这个兄弟不同。
经常打压得太子和贤王喘不过气来,却就是对宝座毫无兴趣。
有时候席玉对朝政处理精明程度实在乍舌,却也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到了中军帐,席玉打开镣铐,这可把聂怀给高兴坏了,高高兴兴的抚摸自己雪白的手腕,开心得一口一个好哥哥,你对我真好什么的,听得吕程牙都酸倒。
“你就不怕我跑了?”
席玉把镣铐扔角落里,坐下喝了口茶,又将身边火红彤彤的火炉挪到聂怀脚下,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倒了茶水抬手递给聂怀。
“太阳落山了,马上开饭,我让厨房做一些你喜欢吃的饭食。”
“我要吃肉!”
“好。”
说着仰脖子喝干净,一屁股坐下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喝,连续喝了好几杯才长叹一口气。
从大山里转悠了好几天,肚子饿,山里冷,晚上睡不好,那日子真牲口。
仰倒在中军的地板上,上面薄薄的毯子散发着亲情的温度。
“哥,你找了我多长时间?”
“自从你出事,一直在找。”
“就没想过我真的就不在了吗?”
“……想过”
忽然聂怀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把立在旁边的吕程给吓了一跳,只见聂怀双膝跪在席玉面前,面容认真,口气诚恳。
“哥,对不起,我…………”
“将军————”
“大帅————”
两个声音从山岗下草丛便的小路上传过来,一路上嘶吼着来到营帐外。
呱唧呱唧两个下马的声音,略带着一点沙哑。
“死胖子你滚,这里是西楚!”
“瘦猴子你起开!”
“哎!”
两人争执着就钻进帐篷里,黑面大胡子银色铠甲打头,后面跟着一个大眼睛双眼皮精壮的男人,两人推搡这进来,见到聂怀,大胡子果断扑了过去,张嘴亮嗓子就开始哭。
“大帅可让咱找到你了——啊——”
一边说一边哭,后面尾音都是颤抖的,大胡子上挂着各种水珠,有泪珠,有鼻涕,手爪子不住往聂怀身上的兽皮上薅。
聂怀还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果断躲远了,大胡子扑上来正好被一条长腿隔开了不小距离,大胡子就抱着那只脚,一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不打算停。
“老车,你再哭就把你剥了衣服扔出去!”
面前这人叫车壮,是东源谭柯麾下的先锋将军,曾经也是聂怀的先锋将军,车壮跟随聂怀从军,现在算起来已经是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了。
车壮停止大哭,轻甲摸了把眼泪鼻涕,说:“大帅,要不是谭大哥拦着我,老子早就把那群崽子给灭了,咱在阵前厮杀的时候,那些东西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聂怀使劲踹了他一下,车壮才放过那只脚,却又想亲近聂怀,被本人制止。
“老车,你离我远点,要不然会中毒。”
“啊?大帅你怎么了?”
“你的傻会传染我的。”
嘲讽的话一定要说明白喽车壮才会听出来,这不,听话得挪了两下,也就坐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黑豆的眼睛巴巴的望着聂怀,一双大手来回搓。
“想说什么?”
“咱回东源吧,东源多好,都是自家兄弟,皇上也绝对不会怪罪的。”
聂怀无奈,刚想张嘴,那个眼大精瘦的玄铁轻甲男人一脚踹翻了车壮。
“将军是我们西楚的将军,已经跟东源国没有任何关系,要回也是回京都,你赶紧哪来回哪去。”
车壮一听此言,大帅怎么跟他们没有关系?
袍泽十几年就一句没关系能断得了?
撸起袖子起身拉开了架势。
“想打架就明了说,无论发生什么,大帅就是大帅!”
“是将军!”
“大帅!”
“将军!”
“大帅!”
“滚!”
聂怀掐着太阳穴,被这两个崽子吵闹的心烦,血脉突突跳得脑壳疼。
那两人出去便有一个人进来,手上捧着一套深色劲装。
“将军您的衣服。”
“放这里吧。”
席玉见聂怀难受,便将衣服放在桌案上,关切得注视着。
“头疼?”
“有点。”
忽然,聂怀的眼前闪了一下红光,满目所及,到处都是一片红色,聂怀的头更疼了。
“叫军医。”
吕程出门,军医很快背着一个箱子走进来,给聂怀把脉,又用银针扎了几个穴位,这才有所缓和,但军医却异常疑惑。
“末将才疏学浅,并没有看出将军得了什么病。”
席玉让其退下,聂怀这才睁开眼睛,抬了抬眉毛,感觉脑袋清明了好多,耳力也恢复了不少,车壮打架嘈杂之中,竟然能听到山上的飞鸟回巢,虫鸣飞舞的声响。
聂怀给了席玉一个放心的眼神,放下脑袋休息,席玉将衣服盖在他身上,起身出去,制止了车壮和宫玉堂打斗,顺便去厨房嘱咐了些个东西,再次回去时,就看到聂怀已经将兽皮换下来,穿上深灰色劲装,威风飒飒的样子。
“想起什么了?”
“想起那个在草堆里伸出来的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弟,二十多年前东源战乱,国家动荡,民不聊生之时,席玉在死人堆里发现了聂怀,给了他一碗清水并带回家,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聂怀。
“切,你救我是你的福气!”
“嗯。”
聂怀满不在乎整理衣服,问:“晚饭吃什么,我可是饿了两年了。”
无论聂怀在怎么聒噪,席玉总是安静的,就像小时候,无论席玉怎么跟席玉说话,聂怀都是不回答的,后来他才知道,聂怀是听不懂方言。
两人带着一团祥和之气走出来,面对吵嚷的人群,干架声一点也不反感。
“你不要总是端着架子,累不累?”
“你不要总是这么嚣张,就不怕哪天被仇人给放锅里炖了?”
“…………我更喜欢抹上松子油慢火烤,那样更香。”
“…………”
席玉笑眯眯的望着他,搞得聂怀有点后悔这么说,好像将来某个时间,席玉会把他摸上香油,放火上烤熟了吃一样。
这种感觉弄的聂怀很不自在,明明打嘴仗赢了,却又要被吃掉的感觉。
路过干架群时,车壮和宫玉堂打得火热,可能是想多吃两碗饭,倒是旁边有人见两个大人物走过来,都在议论谁更厉害。
车壮是个直肠子,直接约战聂怀,被当事人白了一眼,说:“我打不过王爷,你们都去请教王爷吧。”
那群小子转头望着广袖长衫的席玉走过来,眯着眼睛慈祥的望了他们一眼,直到席玉声影消失,也没人敢跟席玉约战。
不是因为席玉武功绝顶,而是他们都见过席玉六亲不认的样子。
那是两年前,刚刚失去容山聂怀及其大军的消息,席玉疯了一样到处追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发现半年之前应该支援聂怀的五万秦家军居然还在驻地,拿了无数军需物资居然一里路都没动。
这下可将席玉,这个一直以温良有手腕的王爷给彻底激怒了,单单一个月,秦家军所有将领革职斩首,所有将士刺字发配北疆给镇北侯李家为奴。
那可是整整五万人呀,盘踞百里之地的霸主呀,却让一个王爷短短一个月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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