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嘎吱一声响,凌浪涯左脚踏进屋内,右脚尚在屋外。
而他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石板凳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是,也没有明天了。
夜色浓,酒已尽。老人白眉紧皱,显得愈发苍老。他看着漫天星辰依旧,再次长叹一声,道:“老白,带他去吧。”
白猿本是一直坐在地上聆听,当凌浪涯昏迷时,它立刻出现在他身旁,双眼悲戚欲泣。听到老人的呼唤,白猿呜咽两声,犹豫再三,双手抱起凌浪涯,沿着清溪逆流而上。
老人环顾着石桥清溪,竹林木屋。风景依旧,而即将物是人非。片刻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凳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知道,明天之后,余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下一瞬,老人已出现在九道飞瀑的石桥中央。看着脚下深潭幽幽,等了一会后,白猿抱着凌浪涯来到他的身前。
老人向白猿点头致意,便率先从石桥一跃而起,向着正中间那道飞瀑而去,白猿啼叫一声,紧随而上。
穿瀑而过,水不湿身。飞瀑之后,别有洞天。一个方圆百丈的石洞内,上空钟乳悬挂,流光溢彩如光明白昼;下方小桥流水,芳草缤纷若烟火人家,远处甬道交错,深深不知往何方。
老人站在洞口,道:“老白,自你远离族群,跟随于我,这些年来,浪迹天涯,也是苦了你。把涯儿安置好,收拾好一切,你也离开吧。你我也许无缘再见,此当为永别。若涯儿遇难归来此地,你与他自有相逢之日,也不必终日牵挂。就到这里吧,若后会无期,别后请珍重。”
白猿听闻,双眸通红,无语凝咽。它轻放下凌浪涯,双膝跪地,对着老人跪拜三下,哀啼一声,再度抱起他,向着石洞左方的一条甬道走去,三步一回头。
直到白猿抱着凌浪涯消失不见,老人也没有再看一眼。
老人经过小桥流水,往石洞正中的甬道走去,脚步声落下,孤独凄凉。甬道悠长,壁上钟乳细碎,反射微光,尽头出现一个数丈方圆的石室。
室内陈设简陋,一张石桌位于正面墙下,上面供奉着一个空白牌位,无姓亦无名。牌位前一盏油灯,积满灰尘。石桌前,正摆着一副玉棺,棺盖碧玉通透,可视其内。
棺内躺着一名女子,白裳胜雪,黑发如瀑,倾城绝色,然而双眸紧闭,已不会再醒来。
“师妹,我回来了。”
老人缓步走到桌前,慢慢地擦拭灯盏,点亮油灯,灯火袅袅,映着玉棺。
老人低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子安详容颜,眼前似乎又出现当年与她携手浪迹天涯的逍遥时光。
然而,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他抚摸着玉棺,呢喃道:“记得当年,你说喜欢我穿白衣的模样,从此我一袭白衣闯天下。而如今,我已是须眉皆白的糟老头,想罢也不好看了。幸好,你依旧和从前一样。”
话音回响于石室,恍若回答。老人站了一会,直接坐在地上,背靠玉棺,闭目自语道:“后事我已安排好,当年之约,我会履行。倘若他们冥顽不灵,我自不肯束手待毙。我自问纵横三道,智算天下,又怎肯折腰半分。”
“现在,唯一让我牵挂的只有涯儿。他身世孤苦,皆因我一念之差而起,终成天下之禁忌。我瞒着世间人,收留他于此,虽有弥补之心,亦有传人之意。他天性聪颖,深得我传,可惜未经世事,童稚未退。如今世间险恶,亦难测结局。更何妨,他和你我一样,皆是重情人。这几年来,我刻意疏远他,又何尝不是害怕沦陷太深。”
老人看着油灯渐枯,又再次续上灯芯,叹道:“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愈重情的人,往往最后伤得愈深。你曾如此,我亦如此,但愿他不是。你说,为一人,舍此生,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再说话。
灯火残,泪痕干。夜幕尽,白日过。
老人背靠玉棺坐一宿,最后一次把熄灭的油灯点燃,道一声:“师妹,我走了。下回再见,黄泉相会。”说罢,大笑三声出门去。
老人回到木屋时,白猿已把凌浪涯所有的生活痕迹皆已抹去,连酒葫芦也消失不见,而它也随后离去。
他们就像从未存在过,这里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生活。
老人独自坐在石板凳上,看暮色渐深,听竹声阵阵,随后闭目养神。
待到夜色已浓,忽而,他睁开双眼远观,眸中沧桑尽逝,变得深邃有神。
今夜无繁星,有明月。
清溪石桥上,四人踏月行。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缓缓传来。
“鬼谷王释,故人如约而至。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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