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部分人类,但这个结论不是靠技术手段得到的。当时的遗骸状态不像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对于这些遗骸的身份认证几乎完全是周雨先生的一面之词。因此我们也无法将遗骸归还其亲属。”
“那他怎么能分得清?”
“他不但能辨别遗骸的物种,同时也能知道受害人的具体身份。拉杜莫斯查证了少量遗物和近年来的失踪记录,所得到的结果与周雨先生提供的信息相符。我们姑且推断他具备某种类似灵媒的能力。通过这一能力,他长期寻找着某样东西,并且总是对与之相关的意象分外留心。我可以告诉您他反复浏览过自己账号内收藏的艺术类书籍,并且也非常熟悉玫瑰花精的故事——半年以前他曾查询过素馨花的养殖注意事项,过程中点进了一个关于素馨花相关传说的介绍网页。他在那个网页停留的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并且之后就停止了养殖信息的查询。您可以想象,对于一个正为某件事日夜烦忧的人,他对任何与之关联的信息都是极度敏感的。当您对着两段完全陌生的文字疑惑不解时,周雨先生只需要一眼就会明白它指向的是什么。”
当她说到后半段时罗彬瀚几乎没有在听。他正频频观察一辆跟在自己后头的深蓝色半旧越野车,五分钟前这车就跟着他了;另有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在他减速后从某个路口加了进来,就在他前头慢慢开着。他没有点破这两个不声不响的同行者,而是继续说:“这只能说明他有可能去了湿地。可湿地的范围很大,他怎么知道具体应该去哪儿?”
“我认为他也不知道,先生。或许他能在特定范围内用自己的方法搜索——在过去的几次经验里,拉杜莫斯注意到他在挖掘开始前就已判断出残骸的大致深度。而如果您从陷阱设置者的角度考量,不给对手太明确的坐标也是好的做法,因为那会降低被反埋伏的风险。您是否了解陷阱的具体情况?”
“周温行说到了灵场屏蔽器。那东西的作用范围会有多大?”
“这取决于使用者的设定。鉴于目标只有一个人,我估计范围不会超过五公顷。”
“可整个湿地加周边得有上万公顷啊。”
“正是如此,所以周雨先生很可能还没有遭到攻击。但我还是请您继续保持当前的车速,因为即便您多抢一刻赶到那儿,想立刻找到周雨先生的难度就和他踏入陷阱一样高。我希望您现在按照我的计划走。”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已经组织了搜索队,最快响应的小组已经于十五分钟前抵达湿地,他们的问题是搜索设备不足。我正在调集航拍无人机与电磁感应设备。”
“你调电磁感应设备干什么?”
“先生,如果非得在芦苇丛里做地面搜索,找一个范围五公顷的电磁紊乱区域会比找一个人容易得多。”
罗彬瀚默默地把后背靠到座位上。到这会儿他终于有了点踏实落地的感觉。李理已经把一切都做完了,他确实没法再添补些什么。她不但在办事上招招抢先,而且也是个很有力的说客。也许周雨是学会了什么传送魔法,可要靠一个人搜索整片湿地绝没有那么容易,不然两年多的时间都够他把全国的土地轮着搜一遍了。除非周温行还在笔记本上写了具体坐标,否则到这会儿周雨估计连湿地的核心区都没走穿呢。
而且,周雨虽说有些呆气,还不至于真是个白痴。他总得怀疑怀疑这本笔记本上的诗是不是真的吧?他苦寻不获的东西突然就自己送上了门,难道他看不出这里头的过分巧合吗?周温行为什么刚好就把他想知道的答案写进日记里?那张卡片上怎么会写着赤拉滨的名字?只要有这些问题在,就算是朋友递来的东西也没道理要照单全收。周雨念书时又不是没被他连累过。
他渐渐感到了一点安心,尤其是他回忆起昨天自己提起赤拉滨这个名字时,周雨的反应相当明显。错不了,那家伙多少还是有点警惕心在的,肯定也得想想这个名字怎么会无端出现。没准周雨暗地里也另有计划,假装去湿地直奔陷阱,实则是在玩一招将计就计,好引周温行的同伙现身。
“我得掐死那个家伙,”他喃喃地说,“我以为昨天问出来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听说你们进行了一次真诚有效的沟通。”
“谁跟你这样说的?”
“拉杜莫斯与周雨先生进行最后一次谈话时带着手机。他在谈话中简要说明了您出现在基地的原因,并且要求拉杜莫斯不再调查您的情况。显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向您尽到了所有的告知义务。”
“他疯了吧?”罗彬瀚说,“对了,他的手机呢?你不能定位他的手机?”
“周雨先生的所有随身私人物品都留存于董事长办公室。”
“他疯了。”罗彬瀚肯定地说。
“也许还有更简单的理由。考虑到他是在封闭空间里失踪的,也许这种移动方式本身不能支持电子设备,就像穿越高灵带井口一样。”
“也许他在提防你。你这个看别人浏览器记录的偷窥狂。今后别对我也这么干好吗?”
“我尽量,先生。可你得知道礼数是效率的敌人。”
罗彬瀚勉强朝后视镜做了个鬼脸。他身后那辆深蓝色的越野车已经毫不遮掩地吊着他走了。挡风窗后的司机还挺年轻的,更后头坐着的三个人就看不太清楚了。他们无疑都是李理的爪牙,没准也都有些洋气的江湖绰号。
“蔡绩去哪里了?”他问道,“他也跟着周雨一起去了?”
“不,他回到了店里。”
“你不叫他一起去吗?他好像挺关心周雨的,而且多少能帮上一点忙吧?”
“我认为他现在留守更好。”李理说。她没有解释理由,罗彬瀚也没有再问,因为前头的路已经快离开闹市区了。他稍微提了点车速,李理没再提出反对,但那两辆车也明目张胆地夹着他走,让他没法快得太过火。
“李理,”他把手机摄像头从背包底下抽出来以示友好,“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只是确保您不会再发生意外。”
“如果周温行的真正目标是周雨,我现在还能出什么意外?”罗彬瀚问,“他似乎不能动手杀我,你知道这个吗?”
“这确实解释了我的一个小小疑惑。”
“什么?”
“您是否记得在东沼岛上丢失枪械后曾经抓住过他,并且要求我引爆炸药?实际上当时我并不准备按照您的要求行事,因为引爆点位于您的背后。一旦爆炸发生,对手采取的最合理行动就是将您作为遮蔽物挡在身前。任何有希望消灭他的爆炸都无疑会先夺走您的生命。”
“可你确实引爆了炸药。”
“您不妨回忆一下在您喊出那种无理要求后发生了什么。”
罗彬瀚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现在正在开车,再说那段回忆对他也只是折磨。“我真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被炸飞了出去……”
“您不是被炸飞的,先生。真实的情况是:他很快挣脱了您,然后将您向着引爆点的方向抛了出去。从表面上看,这使您距离危险源更近,可实际来说反倒救了您一命,因为他使您重新回到了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因此拉开了距离,我才得以弹出平台来作为您的防爆板,然后我就立刻引爆了炸药。假如他以杀死您为目的,这是一个既不明智也违背本能的决策。”
“因为他就是需要我活着。”罗彬瀚说,“他需要我告诉周雨他死了,然后把笔记本亲手交给周雨……李理,你当时就起疑了,可为什么当时不说?”
“因为当时我做了另一种假设,先生。我同意他是需要你活着,但目的不是周雨,也不是因为他受限于某种条件。而且我现在仍有这种怀疑。”
“那是什么?”
李理又安静了一会儿。“恐怕您得先做一个保证。”
“看来你又要说点我不爱听的冒犯话了。”
“我希望无论在什么前提下,您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是什么意思?”罗彬瀚纳闷地问,“你觉得我会干出什么?”
“您能同意这一点吗?”
“李理,什么叫做‘正确的决定’?”
“我不会给您定义的。在价值问题上您可以自己做判断。但无论如何,您必须做自己承认是‘正确的事’。”
“这是个很容易办到的要求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个价值观很灵活的人。”
“那么您同意吗?”
“行啊。我同意。然后呢?你当时对我得救的假设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您有可能是周雨先生的接替者。”
罗彬瀚踩住刹车。巨大的红灯在他那只酸痛难忍的独眼前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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