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行又一次抬头往天上看。这次罗彬瀚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似乎只有一片无尽的虚空。他望着虚空说:“要杀周雨的人是冯刍星。”
罗彬瀚张着嘴呆坐了片刻,然后莫名其妙地问:“谁他妈是冯刍星?”
周温行笑了。这简直是罗彬瀚头一回见他这么开心,活像个刚观赏了戏剧精华片段的观众。“你自己不是也提起过他吗?”他轻快地问,“难道说,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小刍的全名是什么?”
罗彬瀚从池边站了起来,起身时又忘了自己左膝盖的毛病,差点一晃身倒进池子里。他及时稳住自己,心里想着这仍然只是条稍作翻新的老套诡计,是给旧酒换的新瓶子。不,当初周温行根本就没沾到蓝鹊的边,更不可能对付得了早有防备的周雨。虽说他压根不知道周雨的本事是什么,可所有人不都挺把他当回事的吗?那肯定说明周雨是有两把刷子的。周雨连周温行都对付得了,那么冯刍星——小刍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小刍根本就不可能认识周雨。这个只在蔡绩口中提起过的小孩是在他遇到荆璜以前就失踪的,此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了。即便那个失踪的小鬼还活着,还在这颗星球的某个角落,也没有理由去杀周雨……
他顿住了思绪,收敛起脸上可能透露的声色,因为周温行正带着了然于心的微笑注目于他。
“真的没有理由吗?复仇,不管对好人还是坏人,对伟人还是庸人……对任何人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彬瀚用手拎起挂袋和背包,“听好,我现在根本不关心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随你胡编乱造去吧,我只管去洞云路那里看一眼就行了。”
他作势就要离开,周温行并没有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说:“你还是不要去那里比较好。”
“怎么,害怕被拆穿了?”
“周雨并不在那里。如果你先去那里的话,应该就赶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了。”
“好吧,你确实搞得我有点冒火了。”罗彬瀚忍无可忍地笑了。他松开随身的装备,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不过别以为是你骗过我了,我知道你是在耍花招,可反正我也闲着。来吧,你说说看他去了哪里?”
“去了你告诉他的那个地方。”
“别说鬼话了。我没叫他去任何地方。”
“那些歌词,不是你亲手给他看的吗?”
起初罗彬瀚不明白他在指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答案不可能是别的。昨天他只给了周雨一样东西,而那本笔记上只有一页的内容可能称得上是“歌词”。
“啊,”他说,“那首最前头的怪诗。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写这个呢。”
“嗯,那是专门写给周雨看的。写在祭灵仪式的前面,比较有悼歌的感觉吧?虽然周雨可能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应该也读过一些白河留下的文书。写在仪式前面的引词,大概已经能看得习惯了。”
罗彬瀚瞪视着对方。前所未有的不安逐渐升起,他突然意识到周温行这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匣子里的笔记本从一开始就计划要给周雨看,那它就只会是个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那诗没有藏头。”他回忆着说,“怎么?你和周雨还商量了一套文字密码?”
“不需要密码,我想告诉他的所有事都直接写在那些歌词的字面上了。当然,你这样不知内情的人读来是无法理解的。但以周雨的情况,看第一遍的时候大概就能反应过来吧。所以,从昨天起他就应该已经出发去湿地了。”
梨海市周边只有一个地方能被叫得上是“湿地”,连多问一句确认也不需要。“他去那儿做什么?”
“你知道对于白河的女巫来说,最禁忌的事情是什么吗?”
罗彬瀚死盯着他。这东西突然岔开话题的时候总是显得比平时更令他厌恶,因为后面跟着的从来不是什么好话。
“没有被彻底摧毁的遗体,即便只是遗体的一部分,也不可以落入非信任者的手中。因为白河是生死轮转、五类变幻之地。活着的生命会因为微小的偶然而轻易转变形态,死者的残骸也很容易被用于呼唤亡灵,或者直接被赋予独立的生命。那样一来,曾经和残骸关联的灵魂即便可以抗拒召唤,也会不断地想起死亡时的痛苦。横死之人对此的感受大概会更痛苦吧?所以,在你离开以后的这段时间,周雨应该一直都在寻找最后的部分——就和那尊女神像一样,被斩去的是……”
“够了。”罗彬瀚说。
“完全不想知道细节吗?”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那么,连小刍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了吗?”
罗彬瀚毫不留情地笑了。“我不管冯刍星和你,或者和0206是什么关系。”他冷冷地说,“这世上离家出走的小鬼多得是,我犯不着每听说一个都要假惺惺地哭两声。要是他碰巧很讨那个0206的喜欢,那我就恭喜他捡了个好主子。只可惜他的便宜主子死了,而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一只宠物蚂蚁能给主人报仇。”
“你真的这样看待小刍吗?”
“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一见小孩哭鼻子就会捏起腔调假慈悲的类型吧?真抱歉我没把他叫做0206的小跟班,或者小学徒。嘿,他肯定不可能继承得了无远人的脑袋吧?还是他也拿到了什么微子?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你倒是告诉我0206教会了他什么?飞天遁地?造许愿机?”
周温行想了想,随后点头微笑着说:“按按钮。”
“按按钮。”罗彬瀚重复道,简直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确实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如果不具备相应的算力,是无法真正理解无远人的核心知识的,充其量只能在大量学习和改造以后掌握基础设备的用法。但仅仅这样也够用了。因为已经设置完成的灵场屏蔽器,在目标走到生效范围以后,所要做的就只是类似按按钮的工作而已。”
罗彬瀚依然在脸上保持着冷笑。他心里却不由地在想那本笔记上写的那首怪诗,按周温行的说法该算是歌词。别被带着走——他不断地说——千万别被这东西的话带着走。“好吧,0206给他留了个灵场屏蔽器,”他开始挑起了刺,“那他干嘛不早点动手呢?这两年多的时间他闲着没事干?”
“他在等你回来。”周温行说,“灵场屏蔽器的安装是有环境要求的。虽然名为灵场屏蔽器,在最初启动的时刻却需要启动器内的测量仪处于中高灵场中,才能把它扭变为无灵带环境。当初为了应对玄虹之玉,0206选择过两处地点进行了环境污染,然后安装灵场屏蔽器。在白羊市的那一个已经被用掉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情况就和过去的0101一样,灵场屏蔽器对于身处其范围外部的约律类没有效果,也很容易被攻破……所以,剩下的另一处陷阱就留在了湿地那里。因为长期保持在冷却状态,也就无法被0312的灵场检测器所识别。而小刍虽然拥用启动器的核心装置,也知道要如何把它安回原位,发出启动指令,却唯独无法将周雨引到那个地点去。于是,他找到了我,请我想办法完成这件事。”
毫无征兆地,周温行朝他微微欠了一下身,仿佛是在表示感谢。“虽然我知道最后一块残骸的下落,但要靠这个把周雨引进陷阱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稍微聪明点的野兽如果发觉附近有人,就不会被陷阱里的食物引诱了吧?所以,地址不能是我主动交给他的,匿名寄送的成功率也很低,必须要是他信得过的人才可以。在确信我的死亡,至少也要是很可能死亡以后,把他关心的东西以战利品的形式送到他手上,即便没有彻底地相信,他也必须验证情报的真伪。时间不会拖延得很久——如果稍微慢了一步,可能又会被赤拉滨之类的人给转移走了吧?而且像那样重要的东西,附近很可能残留着0206和我设置的保护措施。你觉得他会像你一样用普通人做诱饵来试验吗?我想大概不会。那么他就只能亲自去那里验证了。一定是会去的。因为除了你的生命以外,这是对他第二重要的事了。所以,由你费尽周折后亲手交给他的答案,一定可以把他送到小刍的陷阱里。”
他的脸上挂着真切的微笑,最后告别般挥一挥手:“看守者对朋友的信任——这件东西如果不从你这里得到,我就无法完成小刍的请求。不得不打伤你实在很抱歉呢,作为补偿想来这里告诉你朋友的下落。那么我就要走了。如果哪天你又有了我需要的东西,或许还会再见吧。”
背吉他的人似乎是自己从那条石子路上漫步走开的,又仿佛是跟幽灵一样直接消失在空气里。罗彬瀚根本就没关心他的去向,只是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又一阵风起来了,树叶在枝头哗然乱响,乱纷纷地发表意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又是什么把戏吧。你到底去不去呢?去?不去?
他机械地抓起挂袋和背包,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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