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也曾言曾祖有时午夜梦醒,大声哭喊,有时喊着高祖,有时喊着他家臣的名字,泪流满面,复又沉沉睡去。”
“你希望我大吼大叫,跳起来驳斥你?为我先祖正名?”他笑了笑,“你既然是我曾祖对头的后代,你说的话我自也不会全信,不过姑且听之,况且在你眼中的小人,在我眼中未尝不是个心怀复国大业、敢舍敢拼的奇男子。”
慕容复是奇男子……荀礼无语。
行吧,一千个人心中虽然只能有一个美猴王,但可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和慕容复。
“师兄不恼是再好不过,不过我方才的问题,师兄可能为我解惑?”荀礼问道。
天真斜过脸:“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又不相信,你问我要猜测……你自己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哦,师兄也是和我一般想法?”
出乎意料的,天真却否认道:“或许不是。”
“当年那僧人寻到我祖父,曾祖母并不在旁,因而你之猜想怕是未能验证。他留下了斗转星移的修炼法门后,还告知我祖父,少林寺中有大隐秘,能让人修行至神仙菩萨的地步,若后人能得此法门,一统武林,搅乱天下,趁势兴起而复国指日可待。”
“那么师兄来少林……”
“不错。”天真坦然承认。
荀礼又困惑道:“那师兄又为何不认同我的猜想?我便直说了,依我所见,那僧人成便是当年的慕容博老先生。”
“你不过是身为虚竹子的后人,天然便站在我慕容家的对面,才作如此想。我且问你,这僧人能是我高祖,却又为何不能是你所提过的萧远山?”
如惊雷一般炸响在荀礼耳畔,他一时之间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摸清楚。
“这……萧远山如何会斗转星移?”
“很不可思议吗?他二人跟随所谓的扫地神僧在少林修行出家,神僧年事已高,更甚我祖,毕竟是肉体凡胎,先登一步也是可能,其后萧远山或是取得我祖的信任,又或是威逼……”
荀礼打断了他的话:“他二人武功相若,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天真反问。
荀礼语塞,真要让他下定论说不可能,似乎也武断了些。
“萧远山为何又要传你们法门?就为了替慕容博教导子孙?”
天真冷哼一声:“他哪有那般好心?曾祖母当年带着我祖父改姓,托庇于一户平常人家,希望我祖父能从此远离江湖纷争,可那僧人一来,又是授以秘籍,又是画了个大饼让我祖父去追寻,岂不是欲我家重履江湖?
到少林寺寻宝?我便是信了这僧人,来到这少林,又难抑对高深武学的追求,才会沦落至此境地,你又怎知那僧人的想法不是令我等慕容后辈终日青灯古佛,寻着一个虚假的谎言,最终绝了嗣?”
荒唐,何止是荒唐,简直就是荒唐!
荀礼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哪有这么可笑的目的?可细细思索,又觉周身一寒。
萧远山早年也是个立志于促成宋辽和平盟约的大丈夫,雁门关外被伏击,妻子惨死,从此变得阴鸷残忍,玄苦大师、乔三槐夫妇,都惨遭他毒手,即便少室山上和慕容博重归于好……也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就放下了?
扫地僧一句“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听着倒是很像个样子,不过当年看书时,荀礼就有疑惑,“王霸雄图”指的是慕容博,“血海深恨”说的是萧远山,可这二者,真能等同吗?
或许在慕容博、慕容复父子二人看来,复国大业远高于身边血亲好友,可那也只是个理想,没有实现的理想。
而萧远山是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丧妻之痛,那可真是“带着老婆,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给劫了”,抛出幼子跳崖寻死不得。
曾经心向汉人,立誓不杀汉人,却被汉人的武林高手莫名围杀,破誓后跳崖不死,满腔悲愤化作二十年隐姓埋名,更是在这种扭曲之下,杀了亲子的养父母、恩师。
若不究其根源,只以表面而言,萧峰的悲惨人生中一半以上的苦痛是由康敏、全冠清等人造成的,另外一小半却是由自己的亲父。
萧氏父子一生坎坷无端,家国情怀与现实激烈地碰撞,二人的挚爱都离自己远去,这一切难道不是慕容博作乱的缘故吗?
慕容博放下了“王霸雄图”,萧远山却能这么轻易抛下“血海深恨”吗?
荀礼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坐在班上最后两排,伤感地读完了萧峰自尽的描写,心绪一下子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天真说道:“我乏了,师弟也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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