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茶好奇问:“你俩以前一个走镖的,一个劫货的,现在一个治病的,一个给客栈看场子的,能有什么交情。”
忽然间客船一颠,舱内三人猝不及防,或倒或歪,连床舱内唯一照明的蜡烛都差点抖灭。马四海的声音从外传来:“刚来个暗浪,你们没事罢。”
“没事。”
从座位上滑下的查雨归喊了一声,手撑着舱壁要站起,却觉得眼前一黑,又跌了下去。
“老秃子,你怎么样了?”季茶见查雨归好似全身没力气,满头都是大汗,也有些担心,目光往下一落,惊呼道,“啊,你腰上好多血!”
“师父?”
马四海闻声进了船舱。查雨归皱眉朝他喝道:“进来干什么?出去撑船!”马四海看到查雨归的腰带和袍子已被染红,说:“师父,你受伤了!”查雨归抄起身边长枪朝他挥舞:“滚出去,我有伤我不知道吗?用不着你操心!这点小伤又哪里打紧?快出去撑船,万一碰到暗礁,咱们才要玩完。”马四海终是被骂出了船舱。
季茶手忙脚乱地给查雨归解开腰带,袍子一撩,只见右腰处有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肉都往外翻,不知已流了多少血。
“什么时候伤的?你一直用内功压着止血?”季茶连忙从身上摸了包药粉,往那伤口上撒,责备地说,“为什么强忍着?你以为自己那点内力能把这么深的伤给压好啊。”
“突围的时候被宇文刚刺了一戟,以为伤口不深,没多大事,等等就好了。”
查雨归并不想说是自己心中另有牵挂,各种纠结意乱,才一直忘了负伤的事。然而此刻腰间被粗暴地撒上大量止血粉,一阵难以名状的刺激辛辣感觉,和这止血粉中夹杂着一种独特香味,却似一柄剪刀,“咔嚓”一下把那千交百结给剪了个断。一个多年来从来不敢多想的身影出现在脑海,查雨归心里想:“倘是她来给我敷药,会细腻温柔,一点也不疼,断不会和这小子一样毛手毛脚。”
回忆积攒太久,就像堰塞湖里盈满的水,一旦决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年前,我拿起了师父留下的长枪,决计在夜墨江上走镖。那时我年轻,胆子大,心细,相貌堂堂,武艺高,水性好,到了夜墨江上,就像一只进了野林子的金钱豹,一声啸就能让别的家伙抖三抖。过了些年,“七杀神枪”名号传开,别说普通蟊贼盗匪,连那些出了名的恶盗,见了我保的镖也得远远走。
但马有失蹄的时候。有次某家富商要给官府送礼,甚为贵重,要我保镖。那财物太多,风声又被人提前走漏了,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人觊觎。可富商开的报酬很高,我便允了。以为自己名气大,敢来劫镖的少,嘱咐徒弟们多戒备就好。
夜里有人开船来劫镖,我跳到来人船上,纵枪挑了十几个水盗,正志得意满时候,他们最厉害的两个人却早就跳进江里,带刀潜水,爬上了我的船,把我徒弟们都剁成了好几块,又带着最值钱的珠宝游水跑了。
那次我赔了走镖以来几乎所有的收成,徒弟也只剩下一个四海。“七杀神枪”哪能蒙受如此耻辱?我打听到那俩匪人一个是“水狮子”,一个是“水老虎”,便易容乔装去江上寻他们。找了半年多,终于被我抓到了水老虎的踪迹,而水狮子已经被天云三猛给打死了。
在江上追了水老虎十几天,我终于撵上了他。水老虎武功强,比许多门派的掌门还厉害,可我也不差,找机会刺瞎了他一只眼睛。水老虎不敢跟我打,跳水往岸上游,我游水速度没他快,等上岸的时候他已经跑没影了。我可不会放过他,沿着岸一路打听。好在瞎了一只眼的人特征很好认,哪怕走出了几百上千里,到了西方凉国,我从没跟丢过他。
凉国远不及我大虞富饶,人烟稀少,不是那么好跟了。我却不能放弃,得给徒弟们报仇,把一枪七杀的名头重新在江上打起来。后来我在大沙漠里追到了他,黄沙漫天,水老虎已经变成了一只眼的沙泥鳅,我也成了条涸辙之鲋我俩都筋疲力尽啦。我刺了他一十三枪,他砍了我四刀,两个人再不能动,躺在风沙里等死。
原本我想着,就算没法回夜墨江走镖,给徒弟们报了仇,到了阴间也没什么愧啦。沙漠好热,我脑子越来越晕,耳边忽然响起来一种从未听过的乐器声。我那时还以为是白无常仙女在为我奏乐,后来才知道,那叫驼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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