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译身体健硕,像一块巨石趴在桌沿上,把两个塑料碗压在胸前,小领班收拾桌子时,用力推了他几把,但没成功,他的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呼噜声大一阵小一阵,“呼啦-哐,呼啦-哐”,像汽笛,像列车驶往久远的故乡。
小领班忙完手头的活,坐在大厅里开始用微信和男友视频聊天,聊来聊去,男孩说,现在两点半了,你已到了下班时间,快点回宿舍,我在等你。小领班走进包厢,肖家译的坐姿依然没变,但呼噜声明显减弱了,她关掉了包间所有的灯,带上门。
下午第四节是自习课,方莲跑到办公室去拿数学试卷,可试卷原封不动躺在肖老师的办公桌上,她嘟囔了一句,肖老师去哪儿了,说好下午改试卷的。坐在一边的莫刚说,方莲,你不要急,我打个电话给肖老师。
真是的,这个肖家译怎么一睡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现在还没醒。莫刚拨了电话,可没有人接,他又拨一次,一连拨了十多次,一直没人接听。章如菊说,莫刚,你不是说肖老师在那个饭店休息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和瑞君去一趟,如果他酒还没醒,你们俩就把他背回来。
大姐的话言之有理,有谁敢不听?莫刚和童瑞君放下手中的活,咚咚咚地跑下楼去。
饭店大厅空无一人,服务员还没上班。两人推开包厢门,打开灯,莫刚推了肖家译一把:“不要睡了,肖哥,起吧,你还有作业要改呢。”肖家译纹丝不动,莫刚用力抬起肖家译的头,只见他双目紧闭,满脸呈猪肝色,早已没有了呼吸。站在一旁的童瑞君见势不妙,说:“刚哥,肖老师好像没气了。”
莫刚伸出手,搁在他的鼻子前试了试,是的,一点气息都没有了。莫刚惊得一声大叫,饭店后台的几位厨师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几人围在一起,轮流掐人中,按压胸脯,可肖家译丝毫没有反应。童瑞君连忙拨打沈海涛的电话说明情况,沈海涛第一时间联系了急救中心。
很快,沈海涛赶过来了,急救中心的救护车也过来了。经过医生诊断,肖家译是因为喝酒过多而窒息身亡。
一条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就消失了,多么活泼开朗健壮帅气的好兄弟啊,沈海涛抱着肖家译嘤嘤地哭了起来,这泪水里,有惋惜,有不舍,更多的是自责。如果没有这场送别宴,好兄弟明天一早就可以启程回老家和亲人团聚了。
在医生的建议下,肖家译的遗体被送到了诸城殡仪馆。
办公室,章如菊哭红了眼,心爱的丛海军去了其他的学校,可爱的肖家译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的人生从此少了色彩和欢愉。方莲和胡敏之敲了敲门:“龚老师,我们的肖老师怎么还没来啊?”龚玉婷擦了擦鼻子,说,肖老师睡着了,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两位小女生惊讶得像两截木桩直愣愣地戳在门口。
夜已深,任苇点开了邮箱,贝尔有消息传来,他发来几张图片:叶叶和蓓丝在花园里荡秋千;他的校园已落成,贝尔站在操场上,伸直双手,像一棵挺拔的红杉。最后有一句文字:亲爱的,我们都想你。
任苇也回复了一张图片:葱茏的菊花枝叶,掩映着奶奶的骨灰盒。她也附了一行文字,奶奶去了天国。打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刚忙好,任苇接到了田真真的电话。真真说,学校晚上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的会议,我刚散会,肖家译老师今天中午喝酒过多,导致酒精中毒而亡,现在停在殡仪馆,明天他的家人来学校,带走他的骨灰盒。说完,田真真的电话挂掉了,任苇有很多想问的细节来不及问。
喝酒,喝酒,怎么又是喝酒!任苇想起了上次肖家译和姚晴在一起喝酒的场景,她真想不到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化得那么快,股票、撞车、喝酒,这些荒谬透顶的东西,他为何一个个全部放进兜里?她痛惜他大好的年华就这样消逝了,也恨他不能好好把持自己。
肖家译的家境,任苇了如指掌。几个月来,肖家译为她们一家破费不少,这个债怎么偿还呢?工资还没有发,卡里只有几百元,任苇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她的手一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的玉蝉,有办法了,任苇立马联系上许妍,她说,许妍,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急需要一笔钱,我手头有一块玉,麻烦你帮我兑成现金,截止明天,拜托了。
今晚月黑风高,令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上午,许妍开车过来拿走了玉,任苇没有了玉,就像奶奶被洪水卷走了一样。回家后,许妍把玉交给老爸,许爸是内行,只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这块玉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晶莹剔透,温润淡雅,极具审美情趣和价值。而且做工精细,连蝉身上的纹理也纤毫毕现。
如今,玉蝉依然是人们最喜爱的佩饰之一。民间有许多讨口彩的吉语:小孩佩蝉读书更聪明,什么难题都“知了”;经商者佩蝉生意兴隆,“腰缠万贯”;入仕者佩蝉事业有成,“一鸣惊人”。
老爸说,这只玉蝉价值四万。许妍给任苇的卡上打了五万,其中一万是她主动加的,她想,老同学肯定是遇到了大困难,不然不会那么焦急。
下午四点多钟,戴忆主任陪同着肖家译的家人走在操场边的小路上,向校外走去。肖家一共来了四人,他的爸妈,儿子,还有他的姐夫。两位老人神情僵硬,面部呆板;姐夫提着肖家译留下的物品,一脸悲戚;他的儿子牵着奶奶的手,东张西望,懵懵懂懂。
他们步履沉重,一步一血一伤心,一声一泪一断肠。
任苇知道他们一行要去殡仪馆取骨灰盒,然后由他姐夫开车回家。从今天起,肖家译将从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校园消失,而且消失得干干净净,自己也少了一个相知相惜的朋友。“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
任苇走过来,叫了声:“伯母,请留步。”她微低头,向着那位花白头发的母亲,三个月前,她尝过老人的美食,感受过老人的慈爱。她把一张银行卡塞到老人手中,尽量用武汉方言,那种语调,很快就能带出故乡的山水:“伯母,我是肖家译的同事,也是湖北人,也是江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前几天我向他借书时,发现这张卡夹在书里,卡的密码可能是他的生日。”
任苇一口地道的武汉话,让老人倍感亲切,老人突然想起了,问:“你就是那个叫任苇的女孩吧?春节我听家译说起过你呢。”任苇鼻子酸酸的,点点头。
“姑娘,我的家译喝酒时你为何不劝劝他,让他少喝几杯呢,他才三十多岁啊。”老人眼里满是哀伤,那哀伤撒落一地。
“伯母,当时我不在场。”任苇早已泣不成声。她想,如果肖家译还活着,他肯定会留亲人们过几天的,肯定会有很多话对二老交代,肯定会亲一亲活在自己空间的儿子。
天气突然转阴了,凉风阵阵,灰暗的天空飘着一朵雨云,毫无目的地飘着飘着。风吹起云朵里藏着的故事,向远方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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