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灾不敢扯谎,道:“当英雄,做好人,咱打虎时也没想这些,只是为生计罢了,打虎卖皮卖骨,和农夫种田、商贩买卖没有两样。”
伊籍赞赏地看了杨虎灾一眼,“好人恐怕谈不上,诚实还是有的。”
“小籍,你和师父最为亲近,你也想想办法,能让师父出手救救杨大娘吗?”
“欢儿姐,生死有命,何必强求,阳寿将尽的人这么多,你为何独独对此人这么上心?”
苏欢头疼道:“还不是我师兄东风恶的死媒三诺,他定了死媒,应了三诺,开口求了我,我也不好拒绝。”
伊籍略一思索,道:“师父若是咬定杨虎灾是个恶人,我们说什么也是没用。”
“是啊,对于将死之人,师父一言定之,真的好似判官!要你生则生,要你死则死。”
“可是欢儿姐,你我猜也猜得到,师父眼里的杨虎灾,并不是个好人。”
杨虎灾哽咽道:“阴司阳判要说咱不是好人,咱也不能驳他,只是连累了老娘!”
“杨虎灾,难便难在这里,师父觉得你不是好人,可如何能让师父不开口来定?”
伊籍道:“为今之计,只剩一条——”
众人都看向他。
伊籍扇子一收,道:“窥心鉴!”
……
伊籍让苏欢一行人暂时回避,自己则去找师父借窥心鉴来。
杨虎灾不过一屠夫,怕只怕许汤一见面就下此定论。惟有拿窥心鉴来,方可于必死中求得一线生机!
窥心鉴可分善恶,若窥心鉴照出杨虎灾是个好人,师父不会固执己见,自然会出手相救,若照出是个坏人,苏欢等人也不必多费唇舌,早早走了吧。
许汤穿着一身素白道袍,鹤发童颜,坐在太师椅上逗弄喜鹊,七八只喜鹊绕着他手心盘旋飞舞,让起飞便起飞,让列队便列队,乖巧的很。
喜鹊并非是许汤所养,而是自己飞来的。最近一段时日,也不知怎么的,每当许汤一人独处时,总有几只喜鹊飞来找他,本月已经是第五次。
许汤见伊籍回来,一招手,喜鹊们都由窗户飞去了。
“小籍,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伊籍顿住步子,先大笑了三声,道:“师父,刚才门前路过了两个蠢笨的农妇,我瞧着她们拌嘴,实在是可笑,忍不住插了两句嘴,没成想,她们倒和我吵起来了。”
许汤向椅背上一躺,懒洋洋道:“哦?你们吵些什么?”
“这两个农妇是左右邻居,房子只隔了一堵墙,院子只隔了一道篱笆。
怨就怨在这篱笆被狗刨了窟窿,今天早上,穿红裙的农妇养的小母鸡跑到了穿绿裙的农妇的院子里,偷吃绿裙种的冬葵,不巧让绿裙家的黄狗发现,扑上去就给咬死了。
红裙起来喂鸡,结果鸡没了,让狗咬死了!红裙提着棍子就要打黄狗,绿裙张着簸箕就是不让。黄狗怕了,撒开腿就跑,两个农妇一前一后的追,追到这才追上,二人就在咱们门前吵起来了。”
“红裙的农妇先开口,责怪绿裙家的狗不是好狗,咬死了自己家的小母鸡。
绿裙的不愿意了,说你家鸡也不是好鸡,好鸡也不会偷吃别人家的冬葵!鸡要是不来,怎么会被狗咬死?
绿裙反驳道,篱笆烂了窟窿,一只鸡怎么知道那边不是自己家?它只当是我种的,吃上两口又怎么了?再者那个窟窿,可不就是黄狗刨的吗?这狗就没安好心!
红裙又道,狗要扒窝,这都是天性,那来的好坏之说?
绿裙也道,鸡吃草食,也是天性,怎么就被当做贼咬死了?
红裙嗫嚅道,可狗要吃鸡也是天性!”
许汤抚须哈哈大笑。
伊籍继续道:“弟子看她们吵的有趣,就上前评理:两位大姐,狗扒篱笆,鸡吃草,狗咬鸡,单独来看,似乎都是对的,只是狗扒了别人的篱笆,鸡吃了别人的草,狗咬了别人的鸡,这样一看,又都是错的了!
若要论这狗是不是好狗,鸡是不是好鸡,仅从所做的事上如何能够分辨?惟有从心上看,才能秋毫无错。
倘若这狗明知不对还是非要扒邻居的篱笆,劣狗也!若这狗不知道那篱笆不能扒,天性为之,虽有错,也不该受到惩罚,那鸡自然也是同理。
两位大姐,你们该论的不是这事,而是这一鸡一狗的心啊!”
许汤点头道:“正是,无意中做的善事、恶事,记不进其平生善恶的册子里,也不该受到过多的感谢和斥责,自然不能通过行事来论断好坏,你说的好,那两个农妇又怎么说?”
伊籍道:“怎么说?人家倒骂起我来了: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在骂谁?
弟子愣了,我没骂人啊,转念一想,明白了!人怎么能懂鸡狗的心?我说让他们由心去断,可不就是骂人禽兽嘛!”
“愚不可及,井底之蛙那里知道世界的广大!”
“是啊,弟子便和那两个农妇说:你们见识浅薄,我师父有一宝,名叫窥心鉴,可照人心善恶,恶人照出一片黑云,善人照见一团白雾,料想这鸡狗也是如此,只消这宝镜一照,鸡狗善恶便知!
那两个农妇又嚷嚷,鸡叫狗吃了,现在成狗屎了,狗屎有善恶吗?”
许汤发笑道:“有趣,这有些意思,我倒也没想过,照那狗屎,是出来鸡的善恶,还是狗屎的善恶!”
伊籍陪笑道:“当然是鸡的善恶,师父糊涂了,狗屎自己那来的善恶?”
许汤道:“若它有心化作肥料,未尝不算为善!”
“只是狗屎它没有心……”
许汤笑道:“那两个农妇要借窥心鉴,可以叫来见我。”
伊籍讪讪道:“师父,我给她们打发走了,只告诉她们分辨善恶绝不可以其行事直接论处,恶人偶有无心之善,善人亦有无心之失,无心,亡人也,不能作数。”
许汤叹息道:“就是不知那两个农妇有没有听懂。”
“师父,”伊籍咬咬牙,道:“我想借你的窥心鉴一用。”
许汤脸色一冷,伊籍连忙道:“师父,欢儿姐介绍了个病人给我,可我不能分辨善恶,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这人是谁?”
伊籍小声道:“杨虎灾……”
“哼!”
许汤面色难看,一拂衣袖,起身就走,“一屠夫耳,那里值得你救!”
伊籍心里暗自叹息一声,上前跪倒道:“师父,弟子只是肉眼凡胎,看不到他的心!”
“屠夫的心还要映上窥心鉴?”
“弟子看不到,怕救错又怕误过!”
“任他去死好了!屠夫有几个好人?纵是误过也不影响世上清浊!”
伊籍小声道:“善恶从来各有数,王侯乞丐一般多……”
许汤转头怒道:“小籍,你说什么?!”
伊籍道:“师父,王侯乞丐的善恶都是一般多,凭什么屠夫的一定更多些?做的是屠夫事,未见得有的就是屠夫心。师父,难道这杨虎灾一个大好男儿,还不如一条吃鸡的黄狗?”
许汤笑,笑声瘆人!笑得四方煞落游魂避,笑得阴司震荡百鬼逃!
“可是一定要照?”
伊籍浑身打颤,“也……也不一定……”
“叫他进来!若是好人救也无妨……”
伊籍欣喜,师父改了注意了!一抬头,不由得背脊发凉——许汤眼冒凶光,寒着的脸僵白一片,这不是要救人,这是要杀人了!
“若是恶人,哈哈……为师我亲自再送他一程——”
伊籍连磕了几个头,“师父,不照了,不救了,任他死去!”
药房里莫名阴森起来,伊籍只觉得上了森罗殿,两侧列坐鬼卒,师父就坐在最高的台上,手提朱笔,头戴血冠,身着判官皂衫。
别了!別救了!伊籍两股战战,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不救?不救岂不是忤逆了你那好师姐的意思!”
许汤大袖一挥,向门外喝道:“屠户杨虎灾,鬼祟小人!敢入我门否?敢入我门否!敢入我门否!!”
杨虎灾随苏欢并未远离,听见许汤的声音,杨虎灾也不犹豫,将老娘交给李夜墨,就要走进药房。
李夜墨劝阻道:“大哥,看来阴司阳判对你不满,还是先回避的好。”
杨虎灾推开李夜墨,轻轻点了点头,转又冲药房大喝一声,道:“杨远望光明磊落,有何不敢!”
杨虎灾推开药房的门,一股阴风呼啸着扑卷出来,吹得杨虎灾睁不开眼,满是药材的药房里似乎坐满了人,隐约瞧见白衣的伊籍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许汤一脚踩着太师椅,一脚站上椅背,手捧一面铜镜,扭身看向杨虎灾,满脸胡须飞扬,大喝道:“看——我镜中!”
阴风不断,好似从许汤身后吹来,可他身后,明明是一堵坚墙!
杨虎灾不避阴风,强瞪着一双虎目,看向许汤手中宝镜。
一道青光在镜面打了个激闪,如同闪电撕裂天空,镜面被撕开一道口子,一层层天幕自行撩开……
许汤向镜中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不是白云!
不是黑雾!
从没有过的,镜中——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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