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罗大哥,我说的解放不是要把妮子带走,是让你给妮子取个名字。”
“取个名就算解放啦?”
罗庚也迷糊了。
当初曹安堂退伍回村,打跑了土匪,说解放了,他相信。
后来土改,徐老财跑了,村里人人有地种,不用交租子,那是农民解放,他也相信。
可今天,冷不丁来一句给妮子取名,解放他闺女,他真是无论如何也相信不起来。
谁知没等曹安堂有更进一步的解释,那位女领导也开口说话了。
“这位罗庚同志,我说的妇女解放,是指男女平等。就像你家男孩一出生就有名字,而妮子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这就是问题所在。所以,我来这里,要求你给妮子取名。同时也要求你同意,让这位罗嫂子跟着我学习《婚姻法》,了解新中国的妇女权益。”
李芸燕吐字清晰。
罗庚也听得清楚。
只是这番话里,每一个断句老罗都知道啥意思,怎么连在一起说出来就完全不懂了呢。
妇女解放他好像听谁说过,但那事和他儿子一出生就有名字啥关系。
妮子没有名字,那全村没出嫁的姑娘可都没名字呢,咋就能联系让他老婆学什么法。
接触的信息不同,脑子里存储的知识不一样,导致李芸燕和罗庚之间的交流根本无法正常进行下去。
这就好比现代人与古人谈论网络通讯一样,怎么可能被理解。
曹安堂夹在中间也很无奈,索性来个最直接的办法。
“罗大哥,你也别问那么多了,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总之,现在就给妮子取个名字。”
“取个名就算完事了?”
“对……”
曹安堂下意识回答。
谁知他一个字都没说利索,李芸燕立刻接,道:“不对。取个名怎么能算完事,这只是开始。给妮子取名之后,我还要挨家挨户去走一圈,所有没名字的女孩,都必须有名字。”
这话一出,曹安堂没觉得怎样,罗庚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嗨,我当是什么解放呢,可吓死我了。闹了半天,领导您来我们村,就是要给我们村里的女娃起名字的啊。安堂,这么简单的事,你咋不早点说清楚。反正名字早晚都是要取的,那都不算事。真是闹得我心里慌得哟,我还以为你们要把妮子给带走呢。”
罗庚是个直性子。
脑袋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啥啥都紧张。
可一旦心情放松下来,那真是做啥都爽快。
“取名好说,安堂你和这位领导先坐,孩他娘你也别愣着了,赶紧给领导倒水啊。你说这事整的,给全村女娃起名字,还从妮子这丫头开始,安堂你说,俺这算不算是当先进户了,回头能给俺发个奖状不?”
老罗恢复了村里人惯有的热情。
可曹安堂和李芸燕面面相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挺复杂的妇女解放工作,怎么到了罗庚这里,忽然变得很是简单了。
“李芸燕同志,你看这?”
“没关系,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罗庚同志这样的理解其实也是给了我启发,以前我去其他地方做工作,开始的时候总是困难重重。我一直都以为是工作难做,现在看来是我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如果能抓住一个简单的突破点,其实把工作做到群众心坎里去,还是很容易的。我决定了,祝口村妇女解放工作的开头,就是给村里的女孩起名,起名之后就是教会大家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写字,那就慢慢的能学会理解婚姻法。对,这是个很好的工作思路,我必须记录下来。”
李芸燕自言自语,好像工作着迷了一样,拿出纸笔迅速记录。
曹安堂似乎也有些感触,仰头思考自己在工作当中是不是也犯过类似的错误,或者是不是可以找寻简单却能深入人心的工作方法。
罗庚有些尴尬,只能陪着笑,心中暗想不愧是县里来的,这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水平,虽然他听着还是不太很明白。
就在大家等待着李芸燕记录的时候,外面院门被人砸响,黑蛋有些稚嫩但穿透力极强的呼喊声传扬进来。
“安堂叔,太爷来了。”
曹兴民老太爷,已经九十多岁的年纪,身体还算健朗,在黑蛋和二愣子的搀扶下走进老罗家堂屋。老人家经历的多,理解的也是很透彻。曹安堂细细一解释,老太爷便止不住地点头。
“是好事,得支持。当年八路军同志的队伍来村里歇脚,我就看见过人家队伍里的女领导,说话办事哪怕是打仗都不输给男人。巾帼不让须眉,女娃子也有好样的。”
太爷一句话,算是解开了曹安堂的心结。
在此之前,他还真担心连太爷都觉得妇女解放没必要,令李芸燕在村里的工作遇困难。
李芸燕那边记录完毕,同样听到了曹老太爷的话,激动前两步,掺住老人的胳膊。
“老人家,您的思想觉悟是真的高。比某些一直做革命工作的强出去好多呢。”
话里有话。
曹安堂尴尬地摸摸鼻尖。
老太爷那么阅历丰富的人,哪能看不出些门道,笑呵呵摆摆手。
“领导啊,我这棺材板都盖到天灵盖的人了,哪说得什么思想觉悟。还是安堂这小子时不时找我念叨几句,我才能知道这么多。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们一起干工作,我这糟老头子就不多掺和了。但要是村里有谁不支持领导你的工作,让安堂去告诉我,我人是老了,可还能举得动手里的拐杖,打打那些不开化的脑袋。罗庚小子啊。”
太爷话说到最后,扭头看向另一边。
罗庚紧忙前一步。
“太爷,啥事?”
“能啥事,人家女领导不都说了该咋办嘛。你不赶紧的给妮子取名,真等着人家许诺你发个先进户奖状啊?”
罗庚那实在人,刚才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你要真说发给他啥,这村里汉子指定是不好意思收的。
李芸燕在祝口村的妇女解放工作,算是开了头,整个过程很顺利,当然也有点小曲折。
那就是取名这种事情,可把罗庚这个“睁眼瞎”给愁坏了。
本想着让太爷或者曹安堂帮忙,毕竟祝口村里识字多的人,就这两位。但人家县里来的女领导明确说了,女孩取名是妇女得到解放的标志,取名的过程就是一个思想解放和觉悟提高的过程,必须各家的男人给自家女娃起名,还不能随便取,只有记住这么费心神的过程,才能更深刻理解男女平等多么重要。
这下子,不光是罗庚,整个祝口村但凡是家里有女娃没名字的男爷们们,全都“深刻”了。
一群大老爷们凑一块,拧着眉头作难,不为吃不为穿,就为了自家孩子的名字,这也算是祝口村前所未有奇景。
人群外一直看热闹的曹业生,看曹安堂不顺眼,连带着看李芸燕也不顺眼,暗地里冷哼:“取个名就平等了,带把的和不带把的能一样吗。瞎胡闹。”
曹业生使劲甩甩袖子,转身离开,借了辆牲口车,拉几袋粮食,朝县城方向而去,和次土改时一样,就这么与祝口村改革发展的第二个大**,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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