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枪声又响了。
分不清是几挺机枪,总之就是连成线的子弹兜着曹安堂的屁股追去,追过了头之后又迎着脑袋扫回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连成根已经看不见了。
他只会往前爬,也必须往前爬,曹安堂又给他争取了时间。
争取到让他爬进炮楼底部五十米的范围内,所有机枪都对他失去了射击角度。
“刚才那个人?”
“这边这个还活着呢。”
“别管那个了,快下去,快下去!”
炮楼里敌人惊恐的呼喊,让连成根只觉得浑身热血一股脑冲到头顶。
多长时间了,就是这个小小的炮楼,伤了他多少战友。
现在,这一刻,他要把这里彻底炸掉,为战友们打开一条通向胜利的道路。
就剩下几十米了,那炮楼底下被之前炮火轰开的缺口就在眼前,他只要……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连成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他的肩膀,又扎了他的后背,疼得他两眼发黑,根本看不清对面的炮楼缺口。又是一连串子弹打在地面,飞扬起来的尘土一股脑钻进连成根的口鼻,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他想翻个身,想面朝着天空,吸一口新鲜空气。
但不等真的把翻身动作做出来,记忆中的声音再次回荡于脑海。
趴着!
死都不能翻身!
只要有口气,就继续往前爬!
那一刻连成根感觉浑身下又有了无穷的力量,手脚并用再度向前爬动出去。
然而,同样是在这一刻,前方的炮楼缺口里伸出来一支黑黝黝的枪口。
敌人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派人冲了下来。
连成根只来得及转动个方向,避开脑袋,整个后背就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
“哥,我爬不动了,真的爬不动了。”
连成根一只手无力地伸出去,不停扒动地面。
对面的敌人不会听到他说什么,只会认准他那低垂下去的脑袋,再次举起枪口。
眼看下一刻,年轻战士的性命就要彻底葬送在这里,突然,一颗手榴弹斜刺里飞过来,顺着炮楼的缺口钻了进去,正正砸在那只持枪的手。
随后便是爬的比兔子还快的曹安堂,贴着炮楼墙根转个小半圈回来,纵身一跃,一把抓住连成根的衣服,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人往满是弹痕的掩体里钻。
当曹安堂好不容易将连成根推一米高的掩体沙袋时,后方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直接把他们两人都给掀翻了过去。
炮楼炸了。
阻挡在进城路的最后一道障碍消于无形。
总攻的号角吹响,徐州城外,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英勇的解放战士,发动最后的冲锋。
到处都是喊杀的声音,鲜艳的红旗树立在城墙方。
那鲜红似血的颜色,让满脑子都是浆糊的曹安堂,眼中终于恢复一丝清明,忍不住喃喃自语:“又不是第一个进城的,这都是命啊。”
就在刚刚,他拼自己这条命,使出所有力气吸引着炮楼的枪火,给连成根创造炸炮楼的机会。谁能想得到,只是两颗子弹在他腿造成了贯穿伤之后,敌人就再也没去管他,反而是集中精力去对付连成根了。
不管怎样,这都是炸掉炮楼的绝佳机会。
曹安堂硬是忍者腿的伤痛,将炸药包安放在合适的位置,然后准备寻找掩体躲藏的时候,看到了已经身中数枪的连成根。
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下意识扯出来颗手榴弹,连引线都来不及拉当砖头用的砸进了炮楼缺口里。
给连成根挡下来那致命一枪的同时,也成功让炮楼里的敌人没有一个跑出来。
此刻躺在这无人问津的战壕里,还在乎是不是第一个进城的干什么,活着,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连成根,怎么样,还撑不撑得住?”
曹安堂使着身最后一点力气,翻身坐起,打算把还趴在地的连成根给拽起来。
可这一拽,那大片的热血直接沾满他的双手。
压根就数不清连成根后背到底有多少个弹孔。
到了这时候,那年轻战士还有意识,竟然还仰头看着曹安堂露出来个艰难的憨笑:“哥,俺没翻身,死都没……”
“啊!”
曹安堂慌了。
抱着连成根使劲摇晃两下,大骂着让那小子别睡,扭头又去翻找之前送给这年轻战士的急救包。
本应该背在背的急救包,在刚才连成根中弹的时候,就已经遗落在战场。
曹安堂拖着受伤的腿,爬行出去好远才从一片废墟瓦砾当中,翻找出来救命的东西。可就那么短短十几米回去的路程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简直比登世界最高的山峰还要困难。
右腿小腿的伤口还在血流不止,抽走他身的力气,也抽走他的生命力。
“连成根,你小子给我撑着点,我这就给你止血。四排的副排长,你还没当呢!”
曹安堂的呼喊声,越发的低不可闻。
他明明可以将急救包用在自己的身,止住受伤伤口还在不断流淌的血液,却坚持着要把这东西给连成根送去,强行爬动牵扯得伤口血流更快。
如果情况继续这么持续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他和连成根一起,死在这没有任何战友路过的地方。
而天无绝人之路。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临近,紧接着曹安堂就听到了一声,这辈子听到的所有声音里,最悦耳动听的一声呼喊。
“这里还有伤员,快,来个担架!”
城墙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夜空,一双轻柔的手托起来曹安堂昏沉沉的脑袋,那张白净的少女面庞,带着满满的关切。
“同志,你伤到哪了,我给你处理。再坚持一下,马就有担架过来带你下去。”
曹安堂来不及去品味这关切的话语,听去是有多么甜美了,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沙袋掩体。
“救、先救我战友。”
女医务兵轻轻发下曹安堂,快步跑到掩体旁边,惊叫一声,便是毫不犹豫扭头招呼快速赶来的担架先救重伤员。
看着连成根躺在担架被人急匆匆送去后方,曹安堂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只感觉全身下说不出的疲倦,只想就这么好好睡一觉,再也不去想任何事情。
偏偏就这么一点点的小愿望,都有人不同意他去实现。
“同志,你别睡,坚持住。哎?急救包!你别动,我先给你止血。”
年轻的女医务兵顺手抢过曹安堂手里的东西,手法熟练的清创、止血、包扎。
曹安堂几次抬手想要制止,最后却是只能蠕动着嘴唇,喃喃出一句话:“咋给用了。你用了这玩意儿,俺还咋当排长往下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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