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隆隆沿着采石路前进。
除了珀林,还有谁看到那个怪骑士了?塔忽然问道。
还有马特,但是岚眨眨眼,颇为意外地看着走在贝拉前面的父亲,您相信我?啊,我要回去告诉他们。说着转身就想往村里走。
慢着,伙计,慢着!塔赶紧喊住他,我到现在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岚只好继续跟着马车走,贝拉很耐心地拖着它。您为什么改变想法了?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其他人?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至少珀林会的,马特就难说。这件事确是应该尽快通知其他农场,但是这样一来,用不了一个小时,艾蒙村所有16岁以上,或者至少那些已经能独立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隐藏在附近了。大家不会希望他打扰我们过节的,要知道这个冬天已经够吓人的了。过节?岚喊道,如果您见到他,您一定不会愿意让他靠近十里、甚至百里以内的。也许是吧,塔平静地回答,他可能是希尔丹来的逃难者,也可能是个以为这里比拜尔隆或者暗礁渡口容易偷东西的贼。只是,这附近的人家都没什么可偷的东西。如果他是逃避战争的嗯,总之没有必要吓唬大家。一旦巡逻开始,就能找到他,或者把他吓走。我宁愿是把他吓走。但是您今早明明不相信的,为什么现在又信了?我得相信自己的眼睛,伙计,当时我什么都没看到。塔摇摇头,灰白的头发飘动着:看来只有年轻人能看到这家伙。今早哈罗尔?鲁罕提起珀林被影子吓到的事,大家一说起来,原来钟?坦勒的大儿子勒姆,还有沙米尔?克拉唯的儿子班利都看过那人。既然你们四个年轻男孩都说看到了,我们就得考虑真的有这样一个家伙存在。当然,辛还是不相信。不论如何,这是我们要回家的原因。我们俩都不在家的话,如果那个人到咱们农场捣乱怎么办呢。若不是为了节日,我明天也不会再来。我不知道班和勒姆也看到了,岚说,我们三个本来打算明天去告诉村长的,还很担心他不相信呢。我们头发虽然灰白,但是脑子仍旧灵活,塔淡淡地说,你尽管睁大眼提防,如果他再出现,也许我也能看到。岚照做。他发现自己脚步轻松多了,肩膀也不再紧绷。虽然他还是很害怕,塔和他跟早上一样独自走在采石路上,但是现在他觉得背后有整个村子在支持他。其他人知道并且相信这件事,这使他安心多了。不管这个黑骑士想做什么坏事,艾蒙村的人们也能对付,只要大家在一起。
马车到达农场的房屋时已经快到傍晚,太阳低低地挂在半空。在双河这里,一座农屋通常居住着三、四代人:姑妈伯母、叔父姨丈、堂兄弟姊妹、侄子外甥都在一起,因此经年累月越建越大以容纳大家庭。像塔和岚这样两个男人独自在西树林开垦的是异数,因此他们的农屋也比较小,多数房间都在一楼,以规则的长方形为主。有两个睡房,尖塔状茅草屋顶下的空间正好作阁楼储藏室。虽然冬天的冷风把外墙涂的石灰面几乎全部刮掉了,但是这座屋子的状况还是相当不错,屋顶茅草仍铺得很牢固,屋门和窗户也很结实,开关灵活。
屋子、畜舍和石砌羊圈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农家庭院,几只鸡正在刨地找虫子吃。羊圈外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剪毛棚和一个石制喂食槽。庭院和树林之间是有着圆锥屋顶和厚实墙壁加工棚。双河的农夫们都靠出售羊毛和烟叶给商人来帮补家用。
岚看了看羊圈里的黑脸羊们,只有几只长着巨大羊角的公羊和他对视,其它大部分安逸地躺在地上,或者在喂食槽前吃东西。它们的卷毛已经长得很浓密,但是现在天气还是太冷,所以不能剪掉。
我想那个黑骑士没有到这里来过,岚对父亲喊,如果他来过,这些羊不会这么安稳的。塔正在沿着屋子仔细巡视,手里拿着长矛,特别仔细地检查地面的痕迹。听到岚的话,他点点头,但是没有停下来。绕着屋子查看了一遍后,又绕着畜舍和羊圈做了同样的检查,同样特别注意地面。最后还检查了熏制室和加工棚。接着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用双手合成杯状捧起一些,仔细闻闻,再小心地用舌尖试了试。然后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一口气把水喝掉了。
我看他真的没有来过,他跟岚说,双手在外套上擦干,这些我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啊马啊把我弄得疑神疑鬼的。他把剩下的水倒到另一个桶里,一手提着它,另一手拎着矛向屋里走去,今晚我们吃炖肉吧,还有空可以作些农活。岚做了个鬼脸,惋惜这个春诞前夜不能留在艾蒙村。不过塔是对的,农场里总有做不完的活,刚做完这一件,又有另外两件等着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弓箭带在身边。万一那个黑骑士真的来了,他可不愿意空手面对他。
首先是贝拉,他为它解下马具,带它到畜舍里奶牛旁边的畜栏里,给它用稻草和刷子擦身,再爬上阁楼为它拿草料,还添了一满杓燕麦。他们剩下的燕麦也不多了,即使天气很快转暖,也可能撑不到新麦收割。至于奶牛,他今天一早已经给它挤过奶了,很少,只有平常出奶量的四分之一不到,如果冬天继续下去,它大概也很快没有奶了。
羊圈的喂食槽里已经添了够吃两天的食物。它们本来早该被放到牧场去了,但是今年到现在没有哪个地方长出足够的草来担当牧场。他给它们加了水后去捡鸡蛋,只有三个,这些母鸡们越来越会藏蛋了。
然后他拿起锄头向屋后的菜园走去,塔也从屋里走出来,坐到畜舍前的长凳上开始修补马具,他的长矛就摆在身旁。这使得岚觉得很安心,因为他自己的弓箭就一直带在身边。
菜地里新长了些杂草,但是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变,卷心菜依然小得可怜,几乎只露出一点点芽;至于甜菜更连芽都没冒出来。幸而他们只是撒了一部分种子试验一下,带着些许希望看看寒冷会否及时退去,以便在储粮吃光之前可以有一点收成。很快地就锄完了,要是往年他会很高兴能这么快完成,但是今年他只担心万一真的什么都没长成该怎么办。这些事想起来就让人忧心。
下一件事是劈柴。对岚来说劈柴是件累人的活,可是抱怨并不能暖和屋子,他只好拿起斧头,把弓箭摆在劈柴的木墩旁开始工作。在木柴之中,松木可以燃烧得很快,火焰很猛;橡木则可以烧很久。不一会儿他就热得要脱掉外套了。劈好的木柴都堆在屋子的墙脚,那里已经堆了很多,一直堆到屋檐下。往年这时候只要留下很少的木柴就够了,但今年不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岚砍得入了神,直到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才从挥舞斧头的节奏和堆木柴的重复动作里惊醒,他眨眨眼,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灰蒙蒙的暮色在他劈柴的期间已经降临,天色迅速暗下来。满月挂在树梢上,闪着苍白的微光,圆滚滚的像是随时能掉到他们头上。风更冷了,碎云在黑暗的空中飞速移动着。
我们洗手去吧,伙计,然后吃晚餐。我还烧了热水,睡觉之前咱们洗个热水澡。只要是热的,什么都好,岚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他的衬衣被汗湿透,刚才他挥舞斧头的时候没什么,现在一停下来,就觉得风吹在身上快把他冻成冰了。他忍住了一个呵欠,打着冷战收拾东西:我还要好好睡一觉,大可以一觉睡过春诞哦。这个啊,我们打个赌如何?塔微笑道,岚也以微笑回应。就算他一个星期没睡过觉,也不会错过春诞的,没有人会。
屋里点了很多蜡烛,壁炉也生了火,因此主房里十分温暖舒适。房子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橡木餐桌,周围放着高背餐椅,足够让十二个或者更多人同时进餐,不过自从岚的母亲去世以后,这里很少能有这么多客人。房里沿着墙壁摆放了几个手工不错的柜子和箱子,多数都是塔自己做的。壁炉前斜放着塔的读书专用椅,上面垫着软枕。岚则喜欢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书。书架站在门边,比起酒泉旅店里的书架要小多了。在这里要买书可不容易,因为很少小贩会带书来卖,即使有也只有几本,因此十分抢手。
这间屋子跟其他有主妇打扫的屋子相比,也许不算十分整齐。桌上是塔的烟枪和一本《詹?远行者游记》;读书专用椅的枕头上有另一本木皮装订的书;一件待修理的马具零件放在壁炉前的长椅上;还有,餐椅上堆了一些要修补的衣服。但是除此以外,屋里很干净温馨,令人安心。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忘掉屋外的冰天雪地,没有伪龙神,没有战争和艾塞达依,没有黑骑士。炖锅里传来阵阵香气充满了房间,岚快饿坏了。
父亲用一个长柄木勺搅拌锅里的炖肉,试了一下味道说:再炖一会儿。岚在门旁的水缸里舀水随便洗了洗脸和手。他最想要的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掉汗水和冷意,不过要把浴室的大浴缸烧热得花些时间,他只好等。
塔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把大钥匙,跟他的手差不多长,把前门用一个大铁锁锁上了。他回答岚提问的眼神道: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可能我只是小题大做了,也可能是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变坏,总之他叹了口气,手里轻轻地抛着这把钥匙,我去查看后门。说完便向屋后走去。
岚的记忆里,这两扇门从来没有上过锁。双河的人们从来不锁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这个需要。
头上塔的睡房里传来刮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动。岚皱了皱眉,除非塔忽然决定要改变家具的摆放位置,不然,这声音只能是塔把他床下的旧箱子拖出来。这是另一件岚的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事。
他打了一小壶水挂到火上烧,准备泡茶,然后摆放餐具。这些碗和勺子是他自己刻的。主房的窗户还没关上,岚不时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他只能看到月影。那个黑骑士很容易就能隐藏在这样的黑暗里,但是他尽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
当塔回来时,岚吃惊地盯着他。只见他腰上斜斜地围着一条阔腰带,挂着一把剑,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都有一只青铜苍鹭。岚只见过商人的护卫佩剑,当然还有兰恩。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也会拥有一柄剑。除了那两只苍鹭,这柄剑看起来和兰恩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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